【补档】
经常看到有人说，父母相爱是对孩子最好的教育。
如果是这样，那么我可能就是一个例外。
否则要怎么解释，我会爱上我哥呢。
我的父母……或者说，我的两个父亲，他们的确很相爱。我时常觉得我们八个孩子对他们来说根本不是爱的结晶，只是爱的意外。
比起教育我们，他们更多只忙着自己争吵，和好，然后和彼此表白。
幸亏那种对象和孩子掉水里救谁这种问题只会出现在无聊的假设里，否则我和我哥还有弟弟妹妹们已经不知道要淹死几回了。
但我知道，如果我真的掉水里了，我哥一定会义无反顾地跟着跳进水里救我。
哪怕我们俩之间，他才是不会游泳的那个。
要说我对我哥的感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质的，我自己也说不明白。或许是关于爱要怎么界定这个问题，我从来就不擅长。
或许十六，或许十七，或许从小的时候，我就对我哥有比对其他人更多的依赖。
我五岁那年发了高烧，那会儿我爸正忙着离家出走，我爹正忙着全世界发疯找老婆，家里只有我和两个年纪尚小的妹妹，还有哥哥。
两个保姆阿姨要照顾两个妹妹，我不想麻烦她们，自己在屋里拧了湿毛巾，捂在脑门上，企图降降温。
过去了太久，那时的记忆我已经不再记得很清楚，我只记得我当时很渴，脑袋很沉，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死过去了。
等我爸他们回来看见我的尸体的时候，会不会愧疚又难过呢。
我在心里幸灾乐祸地想着。
在我靠着胡思乱想保持清醒的时候，房间的门被推开，楼道的灯透了进来，我费力地睁开眼睛，看见我哥踩在光上，走到了我的床沿前。
他慌张地拍了拍我的脸，然后把我从床上拉了起来，弄到自己背上。
我想，这下我是死不了了。
我迷迷糊糊把自己的心声说了出来，气得我哥带着哭腔骂我：“你再胡说什么死不死的！”
哥哥就大我两岁，背不太动我，骂着骂着就一个趔趄，然后我们俩一起摔在地上，他垫在我身下，我一点也不疼，结果我听见他着急地问我：“疼不疼？摔到哪儿没有？”
“不疼，”我说，“哥哥，你来了，我就不疼了，也死不成了。”
我想这世界上绝大部分人都体会不到有六个弟弟妹妹的人生，我哥显然比我要更特别一点，他比我还多了一个弟弟。
为了减轻我哥作为长子的负担，我逼着自己很快成长成了一个靠谱的哥哥。
当然这只是其中一部分原因，另一部分原因是，我希望我哥只是我一个人的哥哥，只为我一个人的事情而操心。
我觊觎我哥的所有关注，所有目光。我该得到的，我不该得到的，所有，全部。
我可以替他做所有人的哥哥，只要他只做我的哥哥。
我考试卷子是我哥给我签的名，毕业典礼是我哥给我献的花。
第一次遗精是我哥给我洗的内裤，第一次自慰脑子里想的是我哥的样子。
我和我哥从来没有吵过架，一直到他说他要出国上学。
我是在饭桌上知道的这个消息，我爸他们很快答应了，弟弟妹妹们也都很开心，他们七嘴八舌地问哥哥想去哪个学校，只有我重重地把筷子放在碗上，头也不回地上楼去了。
“他干嘛？”我听到我爹在我身后问，“他也想出国吗？”
“那也行呀，可是爱灵年龄还不够啊。”我爸说。
“不行不行，”肖晞晞说，“二哥不能出国，二哥出国了咱们家日子还怎么过！”
“嘿你这倒霉孩子，我和你爸不是还在吗！”
“呜呜，那更过不下去了呀……”
饭桌上热热闹闹的，我没有听见我哥的声音。
但他很快敲响了我房间的门，我打开门侧身让他进来。
“爱灵，你别生气，”我哥说，“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我也是突然才做的这个决定。”
我转身看他，他下意识往后躲了一下，然后回看着我。
我很想问他为什么突然做了这个决定，是因为昨晚撞见我在房间对着他的照片打飞机，还是他早就发现，早就做好了要远离我的准备，只是今天才说出来而已。
但是他的手一直在抖，我于是就不想问了。
我不想有一天，我哥要这么害怕我。
所以我回答他说，好的，哥哥，以后我们就别再见面了。
然后他就出国了。他出国的日子，我真的一次都没有联系过他。
但我偷偷飞去他的学校很多次，他的微信是我的置顶，他的微博是我的访问第一，他的ins脸书推特我通通都用小号关注了，哪怕他基本上不怎么更新。
我和我哥的关系僵到连我两个神经大条的父亲都来问过我们怎么了，我说没有怎么了，感情不好不行吗？
我爹一脸难以置信：“你和你哥还感情不好？你别笑死老子爷了。我有的时候都怀疑我是你爹还是他是你爹行吗？”
我懒得理他，拉出抽屉，拿了烟点了起来。
我爸突然用力捶了我爹一下：“看看，看看！都怪你！把孩子都教坏了，抽起烟来了还！”
我爹于是搂着我爸出门，边走边哄：“好好好我的错我的错，我回头让他哥来收拾他，你别生气。”
我“喂”了一声，冲他们俩道：“别告诉他。”
我哥留学回来的时候，我已经上大三了。
他说要和朋友在外面创业，在外面租了房子，也不见他回来几次。
我爸他们也知道我和我哥在闹矛盾，大概为了缓和我们俩的关系，想了个傻逼至极的方法，一起炖了锅汤，指名让我给他送过去。
但是我装作不知道他们的企图，接受了这个傻逼的建议。
我提着保温壶去他公司的时候，他正在会议室和他的朋友们开会，看见我，他好像很意外的样子，说了句那就先开到这儿，下次继续，然后就跑出来问我怎么来了。
我说爸他们炖了汤，让我给你带来。
他点点头说好的，然后从我手机接过保温壶，犹豫了又犹豫，最后问道：“一起喝？”
我点点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我们的关系从那时候终于开始缓和起来，我哥渐渐也开始往家里跑了，只是我们都没有提过当初的事情。
一直到那天，我爸说要给我哥介绍对象。
我哥下意识就看向了我，我避开他的目光，低着头夹了一筷子菜。
“好，好啊。”我听见我哥说道。
我想我还是高估了我自己，原来我根本不行，我根本做不到看着我哥找对象，结婚，生孩子，然后像全天下正常的弟弟那样祝福他。
我不行，我做不到。
我打开了我哥的房间，坐在地板上一边喝酒，一边等他回来。
他打开灯的时候被我吓了一跳，然后很快过来扶我，问我怎么喝这么多酒。
我看了眼地板上横七竖八的酒瓶，问他，多吗。
他说这还不多？！
我说，你说多就多。
他就嘟囔着说我喝醉了，把我往他床上扶，我很配合地站起来，在他床上躺下。
然后笑着说：“哥哥。你不在的时候，我躺过这个床很多次。你走了太久了，我躺了好多次，后来都没有你的味道了。”
我哥愣着看我，却不回答我的问题，站了起来，说：“我去给你倒水。”
我抓住他的手不让他走，问他：“你今天约会开心吗？你们去哪里玩了？牵手了吗？接吻了吗？”
“大哥，”他转头掰开我的手，“我们才第一天约会，牵什么手接什么吻啊！”
“那为什么她可以和你约会，我不行呢，”我不松手，接着问他，“为什么我不行呢，哥哥。”
“你喝醉了，”我哥说，“喝这么多酒就乖乖睡觉，别说话了——什么时候学会的喝酒！”
我坐起来，看着他笑：“我不仅学会喝酒了，还学会抽烟了。”
他瞪大眼睛，我得意地用力一把将他拉近，跌倒在我身上：“我还学会了爱你，哥哥。”
我哥突然用力地将我推开，严厉道：“不许再说了，闭嘴。”
我又开始笑起来：“哥哥，你害怕吗？你别害怕，我只是爱你，我不是变态。”
“哥哥，”我重复道，“我不是变态。”
“你觉得我是吗？”我问道，“哥哥，我是吗？”
我哥看着我很久，终于轻轻摸了摸我的脸，颤抖着说：“不是，爱灵，你不是。”
我抬手按住了他的后脖颈，逼着他和我鼻尖对着鼻尖。我想我哥真是全天下最善良的人，他舍不得杀死我，可我固执望向他，一定要将杀死我的权利交到他手里。
“哥哥，我就是，如果当个变态就可以爱你，那我就是。”我说。
哥哥沉默地被我按着，丝毫没有反抗的意思，很久以后他突然亲了亲我的嘴唇，说：“如果爱你就是变态，那我也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