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说一下我跟初恋相遇的时候吧。
我初恋是在高二的时候,当时家里已经跟我规划好了以后出国的事情,所以我高一下学期也没选文理直接就被分去了国际班。国际班人丁稀少,统共也就二十几个人,小半数是些特长生,其他大多数都是我老熟人。
能够出国从高中或者本科读起的,家底都非富即贵,况且我们家里长辈亲戚或多或少都相互认识,生意上也免不了有些合作交易。而这个高中设立国际班,本身也是为了我们这群富家子弟出国衔接,算是给之后的语言考试打基础。一般的高中生都是语数英加政史地或者物化生,而我们只高一下学期还保留着语数跟政治,到高二开学发教材,领到的却是全英的商科书。压根看不懂也听不懂,估计学校就是为了让我们水课,比起想教会我们什么,更可能的只是当富二代托儿所,让我们至少有点约束。
就是早课跟其他班一样这点很不好,我家里虽然跟学校住得近,可晨读时间是七点,我六点多就得起床,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一周总有那么两天会拿洗面奶当牙膏吃进嘴里。
到这儿不得不说一句,我们学校虽然有我们班这么一个养闲散人的班,但我们学校在市里排名很前,其他要冲高考的班级都非常刻苦认真,尤其重点班的那些人,300分的理综卷子,班上最后一名也能考250分。所以这些学业班的同学不可能有那么多空闲时间来当什么风纪委员之类的,所以年级里选校门口检查仪容仪表诸如此类的累活全都从我们班里选。
我们周一早上有个晨会,得去操场站着听校长发言,而我呢,晨会开始前要去主席台帮旗手升旗。所以每个周一我都非常痛苦,因为要提前二十分钟到学校去做准备。
但因为我的初恋,我再也没有恨过周一。
那天早上我在床上赖了一会儿,所以时间有点赶,来不及吃完早饭再出门,于是拿保鲜袋装了包子就跑了。我赶到校门口的时候,肺都要裂了,喉咙里反着腥甜,气都有点儿喘不匀。
要不说人倒霉时喝凉水都塞牙,刚进校门口就给鞋带绊了一下,我下意识地准备拿手撑一下避免脸着地,结果我胳膊刚准备抬起来,胳膊肘直接在花坛边缘磕了一下,疼得我眼泪汪汪的。而我牺牲胳膊肘好不容易站稳,蹲身系好鞋带,却发现我兜里揣着的包子已经飞了出去。本来想着外头有保鲜袋包着还能捡起来再吃,结果一双球鞋踩上去,直接把我的包子踩了个血肉模糊汤水飞溅。
球鞋主人因为那包子还差点滑一跤,于是又给我那包子鞭了次尸。我顺着那球鞋里头的腿一点点向上看,结果发现这腿长得像没尽头那样,脖子仰得老后了才看清他的脸。
不是有那种说法嘛?一见钟情的时候,看到喜欢的人是发着光的。像雨夜时望向路灯那样,橘黄色的光被打湿了,细密的光洒下来,染到人的头上身上,叫人移不开眼睛。
他当时,似乎还笑了一下,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明明脚下踩着我那四分五裂不能再吃的早餐,我却一点也气不起来了,因为我的心跟被捶打的鼓面那样,强烈地震动起来,甚至有些轻微的耳鸣。我感觉到耳廓脸颊全都跟碰上火星的木柴一般迅速地燃了起来,于是呼吸都变得局促。
对方弯腰把保鲜袋里惨不忍睹的包子尸体拎起来,又腾出另一只手递至我面前,他开口,说话的时候有一种特殊的腔调:“没事吧?抱歉,我赔你一份早饭吧。”
我完全不记得自己回了什么话了,只记得自己被他扶起来后,支支吾吾又手脚瘫软,还惦记着升旗仪式,跟个刚学会走路的小娃娃似的,丢人地逃跑了,期间还差点给教学楼前的台阶绊一跤,还好扶住了,腿跟刚借来的一样。
升旗仪式的时候我满脑子都是他,浑浑噩噩的,想到他没穿校服,于是心里给沾了柠檬水的手捏了一把,酸胀得厉害。我们市的校服都是统一的蓝白配色,他那裤子是灰黑的牛仔,上衣是件宽大的黑色短袖。
我可能没法再遇到他了,想到这里,我的心就以每秒十二公里的速度跌落,差点忘记把捏着的旗帜一角给松开。
晨会散场后我慢吞吞地向班级走去,只觉得周遭声响吵得我头疼。那一刻我甚至思考,是不是因为我睡懵了,产生了幻觉,臆想出来了一个理想型。
打从初三被损友带着看过一次片后,我就深刻意识到了自己与常规教条的不一致,因为我的视线根本不会落在那身材凹凸有致的女优身上,甚至还会因为看到下方的马赛克条而松一口气,但其他的男生全都唉声叹气地抱怨起来,更有甚者还把脸凑到屏幕前,瞪圆了眼珠子,妄想视线穿透过去……
在那之后,我的第一次梦遗,我梦见自己的腿被人抬起,然后有个人欺身压上来。我下面的卵蛋不见了,成了一片模糊不清的肉色,但我意识到那一处好似长了缺口。那一瞬间,我吓醒了,横竖睡不着,我在搜索栏里随意搜索翻看,然后点进了一个黄网。
原来男人也可以跟男人做的。那一刻的我终于意识到了,原来我也并非是病态的异类,有人也同我一样……
我愈发觉得或许是我太过困倦而假象出来了一个心仪对象了,因为我本身也不是那么心智坚定的,或许就是因为弄丢了早餐而饥肠辘辘,寻一个理想型来自我安慰逃避现实吧。
我从后门进入班级,书桌上只有一本厚实的英文版管理学放着,我把侧脸贴上冰凉的书面,这才让我一直滚烫的耳廓和面颊降下去温。前门处有些叽叽喳喳的响动,我们班向来氛围如此,只要声音不要太响,年级主任或者班主任什么的也不会来管束,我也散漫惯了,寻思这个上午干脆用来睡回笼觉。
上课铃响的时候我才慢吞吞抬了一下头,随即吓了一大跳。只见前门讲台处站了好几个高个子男生,三三两两挤在那儿。正中间那位的突然跟我对视了,我一下手脚冒汗脊背发麻,对方冲我挑了一下眉毛,吓得我打了个嗝。
我第一想法是饿昏了头,我把头迅速低下去,眼睛也有点发花了。于是我闭了一会儿眼睛,才再抬头看向讲台,结果眼前一黑,那黑灰牛仔裤和黑色短T的人已然走到我书桌跟前来了,他往我桌上扔了什么,我顺着那抛物线看,发现面前躺着一个鼓着气的袋装小面包。
送面包的人大咧咧地伸腿把我旁边空桌的凳子往后推了一下,然后一屁股坐下来了。他还“嘿嘿”地笑了两声,然后把右胳膊摆到他后桌上,左手则盖在他自己坐的那张书桌桌面。
我全程只敢用余光瞥他,心跳到嗓子眼了,两只手也下意识绞到一起。可我又偷瞟着看他那个手背,或许因为撑着力,青色血管突显着存在感,那手掌又十分宽大,似乎能把我整个拳头都像包饺子那般裹住了。
实在好看。
多像我之前嫌橱窗摆放的物件没能合我心意的,心里头条条框框勾选描述都是我按照自己想法填好的条件,其实压根也没想着能够有符合要求的,结果隔阵子老天直接打包送到我面前来了。
他讲话有点儿吞音,所以我费了点劲去听,我听见他说:“小孩儿,你错过了我的自我介绍,我叫肖宇梁。”
我的大脑在那一瞬间宕机了,因为不敢看他又害怕他听见我的心跳,我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甚至都没有意识到应该得回答点他什么才是正常反应。
陆续有人在周围落座了,我听见我正后方的男生喊了一声“小狗”,我还没能分辨出他为何这样喊,就听见他一巴掌落到肖宇梁的肩上,我这才意识到他是喊的“肖狗”。
肖宇梁侧过头去睨斜着眼看他,又微微俯身过去似乎想听对方说话。可这一下凑我太近了,几乎是瞬间,我的左耳跟被火机点了一般急速升温,羞赧成了被烫熟的鸡尾虾。
我听见我后方的男生笑了一声:“同学,有没有这么害怕啊?肖狗虽然是狗但不咬人的。”
肖宇梁的目光落到我侧脸,他视线所及之处,好似燎原之火,看得我肌肤发烫。
他似乎觉得我的反应实在有趣,盯了一会儿,又凑近了一点,他口内有一股万宝路的薄荷爆珠味,温热的鼻息几乎喷到我面上,他问道:“你是怕我,还是喜欢我呢?”
压根不用我张口回答,这一下,不止耳廓脸颊,我整个脖颈都泛红了,眼睫毛都颤动到我想用指尖去扶。好似有人给我扑重了两下腮红又或者拿了刚灌热水的暖水袋来烫我的面,我连偷看他撑在桌上的手,都觉得眼皮刺烫得厉害了。
那之后,他每日都给我带早点。有时候是豆浆和包子,有时候又是肉蛋肠粉,偶尔是茶叶蛋跟酸奶。他跟他们那一伙儿都是体育特长生,刚好分来我们学校集训。肖宇梁是跑四百米的,也同步训练跳高。他说自己还没选好之后主要的发展项目,要等初筛后看自己哪个项目分高。
我已经不再那般不敢同他说话或者与他对视了,可每次他看着我跟我说话,我都还是会有点儿脸红。他们体育特长生跟其他特长生一样,训练的时间远大于在教室里待着的时间。我上管理课的时候总是走神,因为他当我同桌那天翻了我的书看我在扉页写的名字。那页原本写着曾威航Joseph结果被他添上了肖宇梁Rainco,上下行对着称。
秋季运动会的时候,肖宇梁报了四百米的项目。他开跑后,我们班的人都在终点线空出一小段距离那儿等他。肖宇梁冲过红缎带的时候,班里那群体育特长生喊声震耳,可他却没搭理,走到我面前来问我要水。我那矿泉水瓶子刚递出去被他接过,就见他那群兄弟冲过来,将他围住,把他抛举起来。他抱着我递给他的水,被抛上抛下的,我的心也随着他一起,上上下下的。
那时候我以为这是心照不宣已然默认的恋爱关系了。
直到高二下学期快结束,我们班后排突然开始经常聚集好些隔壁班的女生们了。任豪还直接问过那几个女生到底来看谁的,结果那几个女生立刻就跑散了。
国际班本来向来和学业班没什么接触的,每次午间体操,我们班都是特别短的一小排人,特殊性不言而喻。
周五下午的时候,肖宇梁没有训练,他正趴在桌上休息呢,突然有人在门口喊道:“肖宇梁,有人找。”我原本想推他一下把他喊醒,结果没想到不用我提醒,他自己起身了。
任豪笑声非常不怀好意,然后就见肖宇梁提着一小袋子东西进来了。他那群兄弟们看见了,教室后排此起彼伏都是怪叫声,跟进了猴山似的。
我再怎么迟钝笨拙,也琢磨出不对劲来了。我于是悄默声问他,袋子里是什么。
肖宇梁笑了一下,然后把袋子丢桌肚子里了,随后跟我说:“小姑娘家家的玩意儿。”
任豪显然听到了,于是故意用揶揄的语气问他:“哪家小姑娘啊?”
我感受到肖宇梁目光在我身上停了一下,但他还是张口回答了任豪。
肖宇梁说:“嘿嘿,我女朋友。”
我像被人抽了一闷棍。我简直是夏日沙滩上,被人蒙眼拿棒球棍砸碎的西瓜。我从来不吃西瓜的,可我的心却像被破开的西瓜那样,汁水流淌了一地。
这便是我跟初恋分手的原因了,可我其实根本不能确定,我和他究竟有没有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