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宇梁没想到自己真的能在这儿碰到曾威航,不,现在应该喊他曾舜晞了。
后者比他印象中瘦了许多,依旧喜欢也适合亮色系的衣服,眼睛圆亮又大,瞥眼过来的时候,一点儿也表现不出偷瞄,压根就是直咧咧地望过来。曾舜晞染了浅棕的发色,不只是发色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他看起来很憔悴,像遭热水浇淋过的植株,叶片枝干都是枯败泛黄的。
明明已经去到让你如此急切奔向的地方。那个甚至让你连声招呼都不打,将桌洞里的书本、水瓶和文具都毫不犹豫地舍弃撇下的地方原来并不能使你快乐吗?
这是肖宇梁脑中瞬间跳出的想法,那一时刻,肖宇梁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否应该上去叫住曾舜晞。
哪怕是用曾经同学的身份都会让肖宇梁局促起来,因为旧雨重逢总是免不了得分享一下境况,曾舜晞哪怕状态再颓唐,也肯定是会比肖宇梁好的。
从前一个班级做同桌的时候还不能体会到那巨大的差异,以为两张并排的书桌和座椅间的间隙就是他们之间的距离了,可当得知曾威航出国的消息后,肖宇梁才看清,原来隔着的是翻越不了的鸿沟呀。
难怪曾威航总是看起来像小孩,笨手笨脚,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娇生惯养得很。
在深圳的交流培训结束后,肖宇梁考去了川大,也因此结识了罗沛琪和吕思含他们。当时吕思含咬牙饿肚打工攒钱才能买上一双曾威航高中时常脚上换着颜色穿的闪电纹板鞋的经典款,这事简直给了肖宇梁迎头一棒。
肖宇梁是真的不识货,他知道那个闪电纹板鞋还是因为这鞋和咒术回战的联名。
但吕思含每次在宿舍用旧牙刷刷鞋的时候,肖宇梁都会想起曾威航。
曾威航那么娇气又笨拙,手指细白指腹泛粉,每天洗了手后都要涂蜜桃味的护手霜,他要怎么刷鞋呢?
罗沛琪从任豪那听过一点曾威航的事情,他沉思半晌问肖宇梁:“这男的是不是喜欢你?”
肖宇梁听他称呼曾威航为“这男的”,特别不高兴,好像这人非得给人捧在手心,揽在怀里,受不得一点横眉冷对。
他也不高兴任豪给罗沛琪说曾威航的事情,任豪自己也知道曾威航对着他时脸色向来不是太好,干嘛非给人说曾威航的事情呢?
任豪喝人奶茶和嚼人舌根子一样,都是坦然又转头便忘的,但任豪对曾威航蹲座位塞球鞋的事情记忆深刻,还时常感慨说富二代送礼的手笔就是不一样。
听罗沛琪那么说完后,任豪还傻了吧唧地给肖宇梁做开导:“那不是也挺好的,白得一双那么贵的鞋。”
肖宇梁一开始还不知道那双是正牌货,他们队里人看他穿,于是问他什么时候去了香港,因为那双鞋大陆还没上,只能在香港的专柜买。肖宇梁连港澳通行证都没办,就说别人送的。队里不知情的还以为他女朋友送的,所以都说他好福气。
搞得这鞋穿来烫脚得很,肖宇梁翻来覆去想不通曾威航干嘛送他这份厚礼。
结果后来发生一事,给他吃了颗收下这鞋的定心丸。
国庆假期时队里跟隔壁校有个篮球赛,本来肖宇梁没想参加的,但任豪非说隔壁校的美女多,到时候去人家的体育场可以认识新妞,就自作主张给肖宇梁也报了名。
隔壁校好像有个艺术部,美女确实不少,尤其啦啦队里有个皮肤特别白身材特别好的。肖宇梁加到了那女孩微信,本来都约好一起去吃夜宵,然而篮球赛结束后非要聚餐,肖宇梁人直接被两个人左右架着去的KTV。
好在肖宇梁中途找到个机会开溜了去赴约,但那女孩居然还有回家门禁,说只坐下吃点东西就得回了。
肖宇梁不喜欢搞这种弯弯绕绕的恋爱把戏,当下连送人上出租车的耐心都要没有了,没办法,肖宇梁贪懒得很,连哄人都不愿,只走肾不走心。
等肖宇梁折返回去后才发现那群都喝晕飘了,拎人上出租车的时候,好几个都在原地打转。
宿舍里还有几个没去参赛的都下来帮忙扶人,臭熏熏的酒气和汗味还有呕吐唔的味道在宿舍里飘荡着。
肖宇梁快速冲了个凉便躺床上了,他今天看那女孩,胸估计有D杯,身上又白得反光,吃烧烤的时候,那胸都直接搁桌上的,实在可惜。肖宇梁心里头焦躁得睡不着,又听见有人在呕吐,还有塑料盆接水的声音。
于是循声探头看去,只见羽毛球队的那位给他们田径队队长打了盆水在帮他洗脚。
肖宇梁知道羽毛球队那位,他只是三级陪训的,不够格参加正式训练,主要是先天条件不好,才一米七,体力又跟不上。平常挺眼巴儿地看着他们训练,性格有些别扭,估计对他们这些正式的情感复杂。
他们田径队队长有些浑不吝,不过跟肖宇梁还算合得来,所以没起过什么冲突。
肖宇梁不怎么关心旁人生活,但架不住身旁有个叫任豪的八卦精。
任豪也不知从哪里得来的小道消息,说他们队长其实是本地人,有些家底,初中的时候跟人干架但是家里人托了关系所以才没记处分,但因此也跟家里人关系不好,所以才住宿的。
肖宇梁从前在西北那边,也见过这样以攀附为生的人,所以也只内心感叹了一下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生活的方式便阖眼欲睡。
但一闭眼,曾威航那双微微下垂的狗狗眼便跳了出来。
所以是这个意思,才送鞋给他?肖宇梁当时是这般揣摩的。
肖宇梁不是那种爱跟人八卦的个性,他虽然目睹了但从未同第四人说过,此刻想起来,于是便开口问了任豪。
任豪听完他那描述还有他那结论,笑到险些在地上打滚。
“你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啊?那傻逼退学是为啥,你居然不知道?”任豪笑得眼泪鼻涕飞溅,“我真的操了,亏你想得出来啊。他有天早上摸队长,然后被队长胖揍一顿,所以退学了。”
肖宇梁想,他怎么不知道这事。
任豪看向他:“哦,你那时去封闭训练了,难怪。”
可是,一旦把曾威航跟羽毛球队那位相提并论,肖宇梁心里就特别不舒服。
肖宇梁想到曾威航的那双眼,想起初见时他绯红的脸和滚烫到几乎要冒烟的耳廓。他当时还开玩笑问曾威航来着,他问他究竟是怕他还是喜欢他。
如果是喜欢的话……
可曾威航喜欢他的话,真就是别无所求的吗?他连靠近都羞赧得几乎要把自己整个人都塞进桌洞里,他提着两大袋奶茶只远远放在休息椅那里便走人,他送那样贵重的球鞋都想匿名……
再见到曾威航的时候,他已经改名叫曾舜晞。旁边的人都喊他小晞,他自己也这样自我介绍着,正穿梭在人群中。肖宇梁觉得他看起来实在疲惫又迷茫,但曾舜晞的视线似乎不受控地朝他望过来。
四目相对时,肖宇梁觉得曾舜晞又在他面前变回了曾威航。
曾威航的眼睛,会叫人想起一首诗:灵山多秀色,空水共氤氲。
任何人被这样一双眼,如此真切热烈地凝视爱慕过后,便再难屈就他人了。
他就是用这样一双眼,分明自己的耳朵红得几乎要烫化了,却还是忍不住注视过来,不知自己压根没能掩藏得住,那里头开着浓烈艳俗的花,色度亮得晃人眼睛,瓣儿都散开着,里头的花蜜恨不得自个儿淌出来。
肖宇梁想,曾舜晞如果想摸他的话,他应该是会给他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