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舜晞坐在医院走廊上，等着医生喊他拿诊断单，抑郁症的诊断无非就那几个流程，他进去做题的时候医生说不要说谎，他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说谎，几百道题做得他手都酸了，医生安慰他不要紧张，可他手还是有点抖，做完题医生让他半小时拿结果，曾舜晞拿着薄薄的一张白纸，上面写着重度抑郁，中度焦虑。
曾舜晞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发现自己生病了的，经纪人说你最近情绪起伏很大，又问他是不是睡不好觉，曾舜晞回答说我晚上总是想死，经纪人说去看看医生，于是曾舜晞就来了，没让任何人陪他，拿到诊断单的那一瞬间曾舜晞突然松了口气，从终极笔记拍完肖宇梁在他面前转身离开的那天开始他就觉得好像有一把刀被绳子拴着悬在了他的头顶，他每天都看着那把刀，猜测他什么时候掉下来，幻想那刀割在身上的疼痛，现在刀落下来了，好像也没有那么疼，医生是个温和的中年妇女，对他轻柔地笑，曾舜晞觉得自己又放松了点，医生拿起诊断单看了看，抬起头注视他的眼睛，轻声问他最近的生活，曾舜晞坦然答到我几乎没有生活，我没有办法工作，没有办法和人交往，每天待在家里可是又无所事事，晚上睡不着可是又什么都不想做，悲天悯人，自怨自艾，医生说你这个情况我们一般建议入院治疗，曾舜晞说可是我还想工作。
“您也说过，没有办法进行工作了。”
“开药呢。”
“很抱歉，药物只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您的部分情绪，生活中的压力来源很广，我们没有办法获取您的每一刻变化而改变药物配比。”
“能治好吗？”
医生歉意地笑，曾舜晞觉得她太温和了，让他有点难受，甚至让他眼前出现了肖宇梁的影子，他和肖宇梁无理取闹的时候肖宇梁也这么笑，他总是夸肖宇梁脾气好，肖宇梁转身离开的时候他才醒过来，原来别人的好脾气不是无底洞，总有一天所有人都会受不了他曾舜晞大少爷的高傲的。
“我们会给病人最尽力的治疗，但是很抱歉，重度抑郁的完全治愈率，并不高。”
曾舜晞此刻已经没在听了，医生可能也看出来了曾舜晞的抗拒，低下头给他开药，“即便恢复过来，大部分人的性格，也会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曾舜晞拿起配药单，面无表情地离开了诊疗室，他想他此刻的背影一定和肖宇梁离开他那天是一样的，冰冷又决绝。医生在身后轻轻说。

“祝您早日康复，曾先生。”

曾舜晞和肖宇梁拍过两部戏，第一部戏他们还不熟，他只是觉得，真帅啊这个男生，他很喜欢别人夸他帅的，可大多数人见了他总是说可爱，肖宇梁不一样了，他就是帅，又高又帅，曾舜晞总是在片场看着他高瘦的背影，肖宇梁大概也觉得曾舜晞可爱又无害，他们搭话不多，肖宇梁看起来很高冷，可曾舜晞在他耳边叽叽喳喳的时候他也会点头回应，曾舜晞给他送奶茶的时候他会郑重的看着曾舜晞的眼睛说谢谢，后来白一骢找上曾舜晞，拿着终极笔记的策划案，就两页，可上面写了肖宇梁的名字，曾舜晞想，我也并不完全是为了肖宇梁，但还是试试吧，他对肖宇梁抱有的幻想已经脱离了他19岁的天真，他长大了，也听见了那些风言风语。
肖宇梁确实不是个好人，他高冷，可他来者不拒，曾舜晞没有对这件事做出评价，成年人的生理需求，你情我愿，对他来说，不算什么错事，可他到底还是个少年，肖宇梁在酒店走廊尽头和同组女演员调情的时候他还是咬紧了后槽牙，他心底生起一个荒谬的想法，后来曾舜晞想起来时，觉得自己其实可能一直都是个疯子，只是从前没遇到肖宇梁，没发起这阵疯。
曾舜晞想，她们可以，我也可以。

肖宇梁和曾舜晞做了，在酒店的房间里，床单被拧成一团，肖宇梁是没想到这个小孩儿会上来勾引他的，他以为小孩对他摸摸蹭蹭只是因为手痒，结果小孩在床上喘着气摇着腰，说我就是gay，两根手指插进身后的洞穴里，肖宇梁是知道这地方能插，但他没想到小孩插得这么好看，他没意识到他不是变成了gay他只是觉得曾舜晞好看，不过路走到了这一瞬间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们天天睡在同一张床上，曾舜晞的身体越来越美丽，大概是被艹熟了，肖宇梁看着他，不知道自己心底的唏嘘从何而来。
三年前还是个小孩儿呢，怎么转眼间，好像只是一眼没见着，就长大了。

杀青的那一天晚上曾舜晞喝了酒，晚上还是到肖宇梁到他的房间来，想亲亲他，因为他的脸喝得红扑扑的，可是曾舜晞推开了他，坐在床上郑重其事地喊。
“肖宇梁！我有事儿跟你说！”
肖宇梁笑了，这个时候的曾舜晞变得像以前那个小孩儿了，看起来很骄傲，他笑着问他怎么了，曾舜晞摇摇晃晃地坐不稳，他伸手去扶，被曾舜晞扯了一把，扑到了曾舜晞身上，曾舜晞的嘴唇贴着他的鬓角，是温暖又湿润的触感。
“哥哥，我喜欢你，我们不做炮友了，做爱人吧，好吗？”
肖宇梁的笑僵在了脸上，他支起身子，看着眼前这个喝得迷迷糊糊的小孩，心情有些复杂，他总还是觉得自己不是gay，只是遇到个合眼缘的小孩，床上和谐又不容易出事，他真没想过小孩喜欢他，肖宇梁帮他把衣服换下来，带他到浴室洗完澡，擦干了放在床上，转身要走，曾舜晞突然抬起手攥住了他的衣角，小孩声音有点哽咽，应该是哭了，肖宇梁觉得自己的心也被攥了一下，但也就是一瞬罢了，曾舜晞问他:“哥哥，你是拒绝我了，对吗？”
肖宇梁没说话，他不敢攻击曾舜晞，于是把沉默当做了护盾，他那时候没想到坚硬的盾牌也会伤到曾舜晞的，曾舜晞突然坐起来，嘴唇贴上了他的鬓角，肖宇梁没有躲，他们很熟悉彼此的身体了，他感觉到曾舜晞确实在哭，曾舜晞之前在床上哭的时候也喜欢贴着他的鬓角求他轻一点，今天曾舜晞的眼泪还是落在了他的鬓角，只是情况却不一样了。
“哥哥，以后不要对别人也这么温柔了，太容易给人无谓的希望了。”

那天肖宇梁离开的时候忘记了背影是没有温度的，否则他绝不会转身就走，现在想起来，他那晚但凡做得更柔软一点，或许就不会是这个结局了。
可他也不知道他已经足够柔软了，也不知道不管再怎么柔软，拒绝还是拒绝。
肖宇梁后悔了，但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曾舜晞坐在床边，很快回顾完了自己贫乏的人生，他最精彩的一段献给了肖宇梁，那段时光是很疯狂很热烈的，可是失去的时候也是很痛的，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想，我怎么会因为一份爱就得了病呢，那只是一份爱而已，这个人给不了我，别人也可以给我的，经纪人也这么说，她说你何必揪着肖宇梁不放呢，你想要爱，别的男人也可以给你，可是曾舜晞冷眼看着那些照片，想，这个男人没有肖宇梁腿长，那个男人没有肖宇梁嘴巴好看，这些男人通通都比不上肖宇梁，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缓缓吐出一口气，说。
“其实都挺好的，条件什么的。”
“可他们都不是肖宇梁。”
曾舜晞自嘲地笑了笑，给经纪人打了个电话，经纪人问他检查结果，他如实回答了，说完两人都沉默了，曾舜晞率先开口说给我接工作吧，经纪人说你疯了，你！最终她也没说出来后面的话，曾舜晞生病了之后变得更固执了，她知道怎么应对一个艺人，但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一个病人，她想顺着曾舜晞来说不定会好一点，于是她说好，挂掉了电话。
可是工作并没有让曾舜晞变得好起来，开始吃药之后他恢复了一段时间，可他变得敏感多疑，从前那些言论，伤不到他的，如今尖锐得像是菜市场剁肉的刀，每一刀下去都深入骨髓，鲜血淋漓，他在机场被粉丝围住的时候感觉自己好像陷入了牢笼，每个人的声音都在耳边盘旋，他终于忍不住当着所有人的面捂着耳朵蹲下大喊闭嘴的时候他知道自己完了。
经纪人还是停掉了他的工作，她说小晞，回去休息休息吧，曾舜晞说好，眼神飘忽地看着窗外，经纪人想她不应该同意曾舜晞回来工作。以前的曾舜晞总是为了肖宇梁难过，今天的他，大概还会为自己搞砸了工作而自责了。

肖宇梁看到那段视频的时候很震惊，他还记得最后一次见小孩儿的时候他脸蛋红红的，坐在床上骄傲地笑，可视频里的曾舜晞苍白又瘦弱，那么高的一个男人，被一群小女孩围着却好像陷入了什么致命的陷阱，他看着曾舜晞抱着头蹲下，额头上全是汗，双手发抖，退出了微博，点开微信，看着置顶的那个熟悉头像，犹豫再三，还是没能点开，手机却突然响起来，肖宇梁被吓得差点把手机扔出去，手忙脚乱地接起来，那边是个女孩子，在哭，肖宇梁想卧槽不会吧，我都金盆洗手多久了，这他妈是上辈子的债？却听见那边的女孩哑着嗓子说，我是小晞的经纪人，你有空吗，我们见一面，我有事找你。
肖宇梁说好，和他敲定了时间地点，有把屏幕切回微博，反复地看着那个视频里曾舜晞颤抖的嘴唇，惊恐的双眼，这样的曾舜晞像一只濒死的小鹿，他大概猜到曾舜晞应该是出了什么问题，但是知道经纪人哭着跟他讲述的时候他才知道原来已经那么严重了。
重度抑郁，中度焦虑，无法入睡，没有食欲，颓废悲观，更重要的是，他最近开始自残了，经纪人也是女孩子，不怎么去他家，上次去找曾舜晞取资料没提前跟他讲，曾舜晞带着一手血出来给她开门，差点把她吓个半死，她那天带走了曾舜晞家里所有的刀具，可曾舜晞是个成年人，他想做点什么难道还没有办法吗，曾舜晞不让她跟他家里人讲，经纪人也不敢偷偷多嘴，曾舜晞那个爸爸她是知道的，封建古板，大概会把他抓回去关起来，那样只会加剧曾舜晞的病情，经纪人左思右想，只能想到肖宇梁了，本来他也是问题的源头。
“我不是为了道德绑架你，只是你们俩关系和别人不一样，我只能想到你了，我可以付你钱的，请你帮帮小晞吧。”
肖宇梁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觉得这家餐厅简直没有人性，咖啡苦得人心口疼，他没看见曾舜晞自残的样子，可他听着满手是血四个字就已经开始难受了，他说我不要你的钱，我今晚就搬过去。
“虽然他肯定能猜到，但是不要在他面前表现出你是为了他怎么样的，不管你是不是这么想，他会觉得你在可怜他的。”
肖宇梁说好，打了车回家，他没几件衣服，罗沛祺走出来问他怎么了，他说他去照顾一个人，最近不回来住了，罗沛祺有点疑惑但是没问什么，肖宇梁也没有要跟他闲聊的意思，提起行李大步流星的离开了。

肖宇梁走到曾舜晞门前的时候很紧张，他很久没这么紧张过了，他一直觉得自己活得游刃有余，可此刻他的手心全是汗，所以他不得不把行李放下，曾舜晞其实听到了门外的动静，他生病的时候变得很敏感，但他想不出来是谁会在他门前犹豫，他想，可能是小偷呢，在观察形式，可他也懒得管了，他又不在乎钱，那东西丢了还能找，门外的肖宇梁可不这么想，他在裤子上擦了擦手汗，有些局促，深呼吸几口，按响了门铃。没人应答。
肖宇梁有点着急，经纪人说曾舜晞会一直在家里的，这个点儿总不会是在睡觉，会不会出什么事了，曾舜晞被持续的门铃烦得不行，门铃响到第七下的时候他终于站起来开门了，两人隔着门框，隔着那么短的距离，骤然对视了，好像他们没有曾经的隔阂，没有这两个月的分离，肖宇梁问我能进来吗，曾舜晞说可以。
那个时候，肖宇梁也是站在门口问，我真的可以进来吗，曾舜晞说可以，进来嘛，哥哥。
曾舜晞看见他手里的行李箱，嘴角上扬，有些嘲讽地说:“我不用你可怜我，滚回你的温柔乡去。”肖宇梁还是局促，他总是想起曾舜晞说喜欢他的样子，他花了两个月，上过女人的床，尝试上过男人的床，终于明白他不是变成了gay，他只是喜欢上了曾舜晞。
可他现在说，曾舜晞也未必信，曾舜晞好的时候他想那就好，曾舜晞过得好就好，也不一定非要找他，肖宇梁是个习惯面对遗憾的人，他很坦然，也很平和，听说曾舜晞不好的时候他就想见见他，他不是自恋，可是曾舜晞在床上对他说，我这二十几年来也算顺风顺水，除了他自己，他想不出还有什么会伤害到曾舜晞，他是最不愿意曾舜晞难过的人，却是让曾舜晞最难过的人。肖宇梁还是留下来了，曾舜晞说不清楚为什么，他坐在床上看着肖宇梁来来回回的收拾东西，心底生起不可名状的想法。
“他是因为我生病才来的。”
“如果我病得更严重一点，他是不是就会永远留下呢。”

曾舜晞偷偷停了药，肖宇梁刚来不知道他的情况，没问过，他们俩好像一对貌合神离的夫妻，在同一个屋檐下却活得形单影只，肖宇梁总是偷偷观察曾舜晞，曾舜晞装着不理他，进房间却不关门，他知道肖宇梁为什么来，他心底偶尔冒出一丝幻想又被他自己压下去，他觉得自己好一点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想肖宇梁应该可以治他的病的，可是肖宇梁抱着玫瑰花回家的时候曾舜晞坐在地上用打碎了的玻璃割自己的手，他在骨血淋漓的伤口里抬起头，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和肖宇梁和解了。
曾舜晞觉得自己爱的可能甚至不是肖宇梁，他爱的是横店那段那段时间的执念，那个时候的肖宇梁拒绝他了，现在的肖宇梁再怎么说爱，他都回不了头了。
肖宇梁把玫瑰抱到曾舜晞面前才看清他在做什么，一地的玻璃碎片，一地的水和一地的血，肖宇梁发现自己把抑郁症想得太简单了，他以为就是抑郁，他忘记了曾舜晞是在生病，他看着曾舜晞手上几乎可以看见骨头的伤口，吓得手都在抖，他说我们去医院，把曾舜晞从地上拉起来，曾舜晞手里捏着碎片，安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给自己穿外套，擦干脚，穿袜子，穿鞋，他像极了肖宇梁扔在血泊里的那束花，仍旧是美丽又热烈的，可是他的根烂了，他正在以摧枯拉朽的速度枯萎。
缝完针回来的路上，曾舜晞靠着玻璃，他以前很喜欢夜色的，月光对他来说是漂亮又欣喜的，可他现在不愿意抬头看天了，他抿着嘴，车里沉默得像是时间凝滞了，肖宇梁踩下刹车，停在了到家的最后一个红绿灯，曾舜晞突然开口，轻轻地说。
“哥哥，我其实想好起来的，我很懦弱的，我只敢自残，不敢自杀。”“可是我没办法，我控制不住自己了，我的身体好像不是我的身体，我的脑子好像不是我的脑子了。”
肖宇梁腾出一只手轻轻捏住了曾舜晞的指尖，用同样轻柔的声音说:“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在这个秋天，曾舜晞随着那些曾经盛开过的花朵，一起走向枯萎了。

肖宇梁在家陪了曾舜晞半个月，每天敦促他吃药，和他一起打游戏，他们像每一对和谐的爱侣一样一起生活，肖宇梁会在晚上的时候带他去超市买很多食材放进冰箱，然后三四天不出门，白天他坐在沙发上发呆，肖宇梁抱着他打瞌睡，晚上他睡不着，肖宇梁躺在床上环着他陪他一起追剧，困得头一点一点的，曾舜晞捂着被子偷笑，也不看剧了，别过头看肖宇梁打瞌睡，头上的毛乱糟糟的，但是很软，曾舜晞把头埋进肖宇梁的颈窝，那里很温暖，他关上灯，窝在这里，一晚上不睡觉，也很幸福。
他们也还是做爱，在家里的每一个角落，床头柜里除了药还放上了润滑液和套，他们不在乎白天和黑夜，在浴室，在沙发，在阳台，在厨房，曾舜晞关掉了电话，他已经被放了一个长假了，手上的伤口拆了线渐渐长出新肉，肖宇梁在厨房做饭，曾舜晞走过去把手抬起来，说好痒哦，肖宇梁小心端着他细细的手臂，亲亲那道刀口，曾舜晞的手腕上不只一道伤口，肖宇梁也亲了不只一下，曾舜晞笑着说痒，肖宇梁于是凑过来亲他的嘴唇，曾舜晞躲过去，反过来想吻他的鬓角，却是一滴泪掉下来，肖宇梁视若无睹，曾舜晞情绪总是不稳定的，肖宇梁已经知道如何应付了，曾舜晞知道他是装作若无其事，可是事实上人和人之前相处也需要演戏的，肖宇梁做得很好，他们接了个绵长的吻，大家都忘记了那滴眼泪。
第十五天的时候肖宇梁的经纪人打来电话，劈头盖脸一阵骂，她说你还要消失多久，半个月了，够了吧，曾舜晞在旁边听着，从背后环住他的脖子，说你去吧。
去上班，去回到你的世界。
他们这十五天好像躲进了一个世外桃源，逃离人世是一件很快乐的事，可是人，怎么离得开人世呢。

肖宇梁回去上班了，他毕竟是个艺人，合同捏在公司手里，曾舜晞送他出门，看着肖宇梁的背影，突然开始发抖，他竭力控制住自己的身体，笑着和肖宇梁说再见，肖宇梁离他很远了，回了一次头却没发现曾舜晞的嘴唇已经惨白，转过身走了，曾舜晞冲进房间的阳台，他住七楼，肖宇梁从楼下出来，背影逐渐远了，曾舜晞捂住嘴，突然吐了出来，早餐是肖宇梁给他准备的肉粥，此时混杂着胃液全部从喉咙里冲了出来，吐完了饭就开始吐酸水，吐不出来就干呕，曾舜晞坐在阳台上吐了半个小时，眼泪糊满了眼眶，他歪歪扭扭地走到客厅，扯了纸擦干眼泪，清理干净阳台，坐到沙发上开始发呆。
发呆的时候胃开始痛，他觉得去医院洗胃大概也不会比他刚才吐的那一阵能把他的胃清理得更干净了，他也觉得自己可能把脑子一起吐出去了，他想不起来肖宇梁在的时候时间是怎么过的了，他只是觉得自己坐在沙发上，过去了很久很久，可他抬头看客厅的士钟，离肖宇梁离开才过去了十分钟。
他开始煎熬了，仅仅是因为肖宇梁不在他身边了。
肖宇梁工作的时候不怎么看得到消息，曾舜晞好像也不怎么发，仅有的那么几条他也总是错过，他想曾舜晞应该是一直在玩手机的，因为总是秒回，可他总是来不及回复就莫名其妙结束一场谈话，他在心里想着曾舜晞一个人在家里追剧，会不会看得眼泪汪汪的，曾舜晞前面一段时间的良好表现让他心里充满了美好的幻想，他想他有一天会把曾舜晞介绍给他的父母的，他们一定会喜欢这个眼睛大大，乖乖的男孩，他不知道曾舜晞其实一整天拿着手机什么也不做，他回消息就举起手机和他聊，不回消息就举着手机发呆，等着消息提示让屏幕亮起来，中午他问曾舜晞吃饭没，曾舜晞给他拍了自己做的西红柿炒鸡蛋，肖宇梁夸他阿晞真棒，多吃点，他不知道曾舜晞在餐桌前面坐了半小时，最后把残羹冷饭倒进垃圾袋，和早上的垃圾一起扔进了垃圾桶。
晚上肖宇梁回到家，问他晚饭吃的什么，曾舜晞说没胃口，熬了点粥，肖宇梁贴贴他的脸颊，说吃过就好了，要不要再喝点牛奶，曾舜晞说好，终于吃下了今天一整天里，唯一实实在在落进了他肚子里的东西。
日子开始循环了，肖宇梁偶尔晚上回不了家，曾舜晞也会把自己的晚餐拍给他，可他一天顶多吃点水果和面包，勉强维持他的最低消耗，他晚上又开始一整夜的失眠，什么也不做，一整天坐在沙发上等着肖宇梁给他发消息，肖宇梁没应付过病人，他不知道在曾舜晞封闭自己的时候他作为唯一一个可以推动曾舜晞的人应该拉着曾舜晞往外走，而不是陪着曾舜晞更加封闭，在那段世外桃源一样的时光里他成了曾舜晞唯一的依仗，可他离开了，曾舜晞靠着的那根树木轰然倒下了，肖宇梁第三天晚上没有回家的时候，曾舜晞坐在浴缸里，用水果刀割破了自己的手臂。
肖宇梁最近不怎么和他做爱了，他拿到肖宇梁的行程就知道他什么时候回家，曾舜晞割得很浅，也很分散，过两天就没了，第二天他去了医院复查，医生说为什么你好了一段时间又变坏了，曾舜晞突然敞开了自己的胸怀，他真的很想好起来，即便肖宇梁工作的时候回消息不及时，可是事事有回应，肖宇梁给了他希望，他想，他要是好起来，他们还可以合作的，他们会有很好的未来，他和医生说肖宇梁走了之后他又不知道该做什么了，也吃不下饭，医生说我建议你逐渐远离他，最好对他脱敏。
“人不能把另一个人作为生活的全部，你只围着他过，他有一天离开了，怎么办？”
医生说我给你开点更大剂量的药吧，真的建议你多寻找一下别的依靠，至少不要只依靠一个人，曾舜晞乖乖点头，走到医院洗手间，再次把早饭吐在了洗手间。
今天和从前每一个肖宇梁不在的早餐没什么区别，他还是吐掉了当着肖宇梁的面吃下的早餐，肖宇梁也还是没回消息。

肖宇梁发现这件事是有一天他提早回了家，曾舜晞在厨房没有听见开门的声音，肖宇梁走到厨房，想抱抱他的宝贝，可是他看见曾舜晞端着没有动过已经冷掉的饭菜倒进垃圾袋，曾舜晞半个小时之前给他发过照片，现在却在这里倒垃圾，肖宇梁退了出去，曾舜晞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吓了一跳，肖宇梁假装没看见，上来抱着曾舜晞亲他，曾舜晞吓得嘴唇都白了，肖宇梁却装得泰然自若，他演技比之前好多了，自然得好像看不出破绽，曾舜晞偷偷瞄他，他目不斜视，买了同城快递，第二天摄像头就到了家，第三天他坐在化妆间，面无表情地看着手机上曾舜晞在厕所呕吐，看着曾舜晞拍完午饭发给他后坐在餐桌旁发呆，然后把冷掉的，糊满油块的菜倒进垃圾桶，看着曾舜晞一整天坐沙发上发呆，无力地低下了头，他问曾舜晞要了医生的联系方式，在工作间隙，打了过去。
医生说要让他习惯远离你，肖宇梁说怎么可以，他现在离开我饭都不吃，一天比一天瘦，他怎么受得了！
医生说所以呢？所以就继续让他依赖你？你能一辈子都一整天陪着他吗？你能让他永远不离开你的视线吗？
肖宇梁开始不那么努力地回应曾舜晞，晚上回到家，他偷偷观察着曾舜晞的神情，检查了曾舜晞的身体后，拿走了家里所有的刀具，第二天他还是尽量懒散地回消息，打开手机屏幕，看着曾舜晞坐在沙发上，盯着黑屏的手机，手指掐进手心，几乎要挖破皮肤，曾舜晞盯着盯着，突然拿起手机，把钢化膜从边缘撕开，轻轻一撇，用断裂的，粗钝的边缘，划上了自己的手臂，肖宇梁赶紧打了个电话过去，在曾舜晞动手之前阻止了他，他在电话里和曾舜晞道歉，轻柔地哄着他，曾舜晞放下手机后终于变得快乐了一点，他把碎掉的钢化膜扔进垃圾桶，坐在沙发上继续发呆。
曾舜晞变成了一只需要上发条的玩偶，肖宇梁来一条消息拧一下他，他就能再运转一会，肖宇梁总是不回消息，发条走完了，曾舜晞就走向停滞，走向死亡。
肖宇梁想不出比这更悲哀的事了，他想怎么会变成这样，要是我那个时候没有拒绝就好了，可是世上哪有回头路呢？

肖宇梁也觉得自己头上也出现了一把刀，悬在他头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那天他把手机给了助理，可是助理带着手机被人叫走了，他下了台到处找不到人，后台的人来来往往，曾舜晞的手机开了过滤，除了通讯录里的人谁都打不进去，肖宇梁没想到看了一圈，自己身边竟然没有一个人被曾舜晞存了号码，他借了手机疯狂地给助理打电话，助理说我马上回来，可是隔的远哪能那么快回来，肖宇梁打了车回家，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那把刀落下来了，这是一种奇怪的预感，没有理由，没有来源，导致他开门的手都在抖，钥匙几次都戳不进孔里，他推开门就开始大喊曾舜晞的名字，房间里开着灯却没有人，肖宇梁推开卧室，发现厕所门开着，暖光灯光照着门口的一小块地，他走过去，曾舜晞躺在浴缸里，浴缸灌满了血水，一把崭新的刀落在地上，曾舜晞的手搭在浴缸边缘，有的血流到地上，有的血混进水里，曾舜晞成了一个血人，红色的水刺伤了肖宇梁的眼，他疯了一样地抱起曾舜晞往医院冲，高档小区的私人医院医疗条件很好，肖宇梁看着曾舜晞被推进抢救室，带着满身的血，跪在了门外。
好在伤口不深送医及时，肖宇梁给经纪人打电话说赔钱我也要违约，我不能再上班了，经纪人说你疯了，肖宇梁说曾舜晞差点死了！
肖宇梁是吼出来的这句话，医院走廊静悄悄的，好像只有他一个人要面对这样的疾苦，只有曾舜晞在生病，他想凭什么，他的小孩那么骄傲又明朗，凭什么？
曾舜晞出院后肖宇梁没有和他说过这件事，曾舜晞变得更沉默，肖宇梁也变得更温柔了，他给曾舜晞买了很多玩具，大多是益智类的，曾舜晞坐在柔软的地毯上玩，肖宇梁就坐在旁边安静地看，家里所有尖锐的家具角都被肖宇梁包上了泡沫，地上铺了厚厚的地毯，所有尖锐物品都被肖宇梁藏起来了，曾舜晞看着碗，肖宇梁就把碗换成不锈钢，曾舜晞看着浴缸，肖宇梁就撤掉了浴缸只留下淋浴，他总是嬉皮笑脸地挤进去和曾舜晞一起洗，曾舜晞也不阻止他，柔软身体贴着他的手臂，曾舜晞瘦太多了，肖宇梁握着他的腰，心疼得快要裂开了，他想有什么大不了。
大不了他就陪曾舜晞在家里待一辈子，有有什么关系呢，医院开了安眠药给曾舜晞，肖宇梁把药随身带着，晚上亲自给曾舜晞喂，定了一小时一次的闹铃，抱着曾舜晞，每晚醒过来六七次查看曾舜晞的情况。
一个月过去后，肖宇梁不需要闹铃，也可以醒来了。

世外桃源的大门又开启了，可是曾舜晞却没那么快乐了，他问肖宇梁工作，肖宇梁只是说公司给他放假了，他看着肖宇梁对自己的一言一行紧张得不得了，他晚上特别严重的时候吃了安眠药还是会醒，醒过来看见肖宇梁睁着眼盯他，眼下是浓重的黑眼圈。
肖宇梁低血糖差点晕在厨房的时候曾舜晞终于受不了，他抱着肖宇梁的腰，肖宇梁也瘦了很多，他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掉，有几滴落在了肖宇梁的鬓角，他说:“宇梁，宇梁，求求你了，你不要管我了好不好，是我拖累你的，我不应该让你知道的，求你了宇梁……”
曾舜晞那晚流了很多眼泪，他想不明白，肖宇梁曾经那么健康那么高大，怎么会变得这么虚弱，是因为他晚上不好好睡觉，是因为他不吃饭肖宇梁也不吃，所以肖宇梁才会越来越虚弱。
是他拖累了肖宇梁。

曾舜晞擦干净眼泪，第二天开始正常吃饭了，肖宇梁很开心，他觉得曾舜晞是不是开始好起来了，他是惯常乐观的人，他不知道曾舜晞在等待机会，那天他困得实在受不了，抱着曾舜晞眯着眼睛打了一下瞌睡。
就那一下，就一下，他实在是太困了，他一个多月没有睡好一个觉，就那一次。
就那一次，曾舜晞拨开了他的手臂，看着他憔悴的睡脸，俯下身在他鬓角亲吻，留下大颗的眼泪，打湿了头发。然后曾舜晞走到阳台边，一跃而下。
曾舜晞跳下去的那一瞬间肖宇梁好像感应到了什么，他惊醒过来，摸到了湿润的鬓角，那是曾舜晞一次次亲吻又一次次落泪的地方，肖宇梁往阳台一看，只看到了曾舜晞白色的衣角。
肖宇梁曾说第一次遇到曾舜晞的时候觉得曾舜晞像一只欢快的小鸟，跳来跳去，叽叽喳喳，可是今天他的鸟儿没有了翅膀，他冲到阳台，只来得及看见曾舜晞摔在地上，破碎的身体。

曾舜晞没有留下一句遗言，肖宇梁那片湿漉漉的鬓角，是曾舜晞留给他，最后的爱。

“就那一次啊，就那一次，”四十二岁的肖宇梁坐在这间老房子的椅子上，开着手机录音，眼泪布满了苍老的脸，“就那一次睡着了，我的小鸟就离开我，飞走了。”

肖宇梁给曾舜晞的身边人打了电话，曾舜晞的爸爸没有让他参加葬礼，可是曾舜晞死前把房子给了肖宇梁，他父亲再怎么牛，也改不了白纸黑字的合同。
肖宇梁回到了工作上，他说他要完成曾舜晞的愿望，曾舜晞想当影帝，他要带着22岁的曾舜晞的愿望，走到死的那一天。
后来肖宇梁不记得自己拿了多少奖，拿到影帝的那一天他离开了娱乐圈，他身体很好的，可是和曾舜晞的纠缠给他留下了很多后遗症，他这些年太努力，受了很多伤，心里也总是不痛快，医生说他四十二苍老得像是六十二，肖宇梁笑着也不说话，他这两年睡眠很少，他总是记着那一次睡着，如果没有那一次，曾舜晞就不会死，就那一次，就一次。就一次睡着，曾舜晞成了他永远的遗憾。

肖宇梁吸了口气，他这几十年很孤独，可是也很满足，他带着曾舜晞的照片走过世界的角落，走过片场，走过酒店，走上领奖台，那是曾舜晞想到却永远无法到达的地方，他的手指贴着裤兜里照片上曾舜晞的脸，在那个华丽的台上，流下了满脸的眼泪。
肖宇梁关掉了录音，讲完了他这一生的故事，设置了定时发送的消息，吞下几十颗安眠药，把曾舜晞的照片抱在怀里，安静地离开了人世。
肖宇栋找过来的时候肖宇梁的身体还有余温，他伸手一摸，果然，肖宇梁的鬓角是湿润的。

肖宇梁沾湿了自己的鬓角，带着他的小鸟留给他的爱和吻，离开了这个，困住他和他爱人一生的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