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是镇子最热闹的时候,镇上的孩子都下了学,三五成堆地往巷子里跑。大人们拎着书包在后面追,路过熟悉的店铺还能打个招呼。
镇上人少,邻里彼此都认识。
肖宇梁的水果摊就开在大家伙回家的必经之路上,镇上摆摊开铺子的大多数都是中年人,唯独混进了他一个小年轻。
肖宇梁不是镇里的人,两年前他毅然决然地辞了工作,跑到这个小镇子上散散心。没想到待久了还渐渐喜欢上了这地方,盘算着这几年工作的积蓄,不顾父母的反对,租了个小店面卖水果。
邻居都挺和善的,这不比回去没日没夜地叫人当畜生使唤强啊。
说起这个小店面,也挺邪门的,历经三任店主,没一个好人。
第一任是个猥琐中年老头,摸人家小姑娘大腿叫人打了个半死,警察来了才知道这老东西前科海了去了。
第二任是个开足疗店的,借着足疗这个幌子在店里招暗娼。镇上家长报了警,还捣除一个卖y团伙。
第三任没这么传奇,是个纹身社会小青年,天天不务正业,开了个店修手机,结果副业是堵小学生收保护费,让一东北大哥一通老拳打掉三颗牙。
“嚯,这小破地方可了不得。”肖宇梁啧啧称奇,还从大娘手里顺了一把瓜子。
大娘看他吃得香,怜爱感泛滥,又给他塞了一把:“小老板,要不你找个什么师傅算一算,这些事可晦气。”
肖宇梁冲大娘嘿嘿一笑:“嗨,大娘,我不信这个。再说你看我搬过来这么久不是一直挺好的嘛。”
肖宇梁刚来的时候,正好赶上第三任店主出事。有了前车之鉴,大家防他防得跟什么似的。
再加上肖宇梁那打扮,头发半长不长的梳了个揪前头还留几绺毛。裤子开好几个洞,球鞋白得晃眼睛,披个外套叼根烟,拽得不行。
大家一看,好家伙好不容易才送走一个,这又来一个。
因此肖宇梁刚租下这间店面的一个月内过得很辛苦,好在镇里老人多,活了久了总能分辨是人是狗,看肖宇梁是个挺有善心的小伙子。大家伙渐渐接受了他这小水果摊儿,生意这才做起来。
店里没什么事儿的时候隔壁干活儿的工人愿意和他闲聊,还能蹭个苹果吃。工人们吃了他的水果就叫他肖老板,闲聊中听他才二十五岁,大学刚毕业没几年呢。也不知道谁带的头叫了一声小老板,所有人都开始这么叫了。
“小老板,你之前搞艺术的啊?”工人在他店前面坐着呼呼扇着扇子。
肖宇梁正在那掰风扇头,好让它能送点风给这哥们儿,被点了名漫不经心地回:“哈哈,不是啊,就一普通打工人。”
“哎呀小老板你别掰了,不用给我吹,我歇一会儿就上工了,咱俩唠唠嗑。”
肖宇梁总算停了,扯了个凳子坐大哥对面,恭恭敬敬:“行,唠吧,唠啥?”
“你说你在大城市打工打得好好的,跑这破地方吃苦干啥呢?”
肖宇梁想了一会儿:“打工不高兴呗,累的要死要活没几个子儿,还得看人脸色,不痛快啊。”说完还撸了一把自己乱糟糟的刘海:“你看看,头发都没处剪。”
大哥让他唬得一愣一愣的,边啃鸭梨边点头,临走肖宇梁还给装了两根香蕉。大哥蹭吃蹭喝还打包,也挺不好意思,跟肖宇梁承诺店里有事一定叫他帮忙,没啥大本事,一身腱子肉不能白长。
肖宇梁摆摆手表示知道了。
六月份的镇子白天热得要命,晒得叶子都打卷。过了下午六点才开始凉快。
肖宇梁洗了把脸,刘海全湿了,一绺一绺的贴在额头上,怪烦人的。想起中午的时候大哥问他是不是搞艺术的,别说现在这模样确实挺像。
确实是该剪剪头了。
理发店位置有点偏,店里没人,店门大喇喇的敞着。
肖宇梁敲了一下玻璃门,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有人吗?”
“来了。”从柜台的后门走出来一个男生,衬衫袖口卷到手肘,系着个小花围裙。
“您要剪头发吗?老板娘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您不着急的话我帮您洗个头吧。”那男生用毛巾擦了擦手,肖宇梁的注意力都在露出的那截手腕上,又白又细。
男生见他盯着自己看,还以为是在意自己的围裙,顺手解开放到一边,走到他跟前笑着解释说:“饿了,顺手做口饭吃,您还要等老板娘回来吗?”
青年一凑近,肖宇梁就能闻到他衬衫上洗衣粉的味儿,淡淡的萦绕在他鼻尖。
鬼使神差的,肖宇梁答了一句:“很香。”
“啊?”青年愣了一下,显然没遇见过这种客人,仔细斟酌了一下用词,询问:“您是饿了吗?那….您不嫌弃的话我给您加双筷子?”
肖宇梁这才反应过来,脸上热得慌,手脚都不知道放哪儿好了,说话颠三倒四:“啊….我不是说你香..不是..我没说你做饭不香,那啥…老板娘没空的话我改天再来…”
几乎是慌不择路,走的时候差点撞玻璃门上。
只留下那一头雾水的青年。
肖宇梁是个纯给,特别喜欢手腕脚腕长得好看的。看人的时候总是最先把注意力集中在这两处。若是符合他的审美,连带着看人都能多看两眼。
更何况,那青年长得确实漂亮。
形容一个男人漂亮不大妥当,但肖宇梁一见到那人,脑子里就这俩字儿。
肖宇梁活了二十多年,没见过男人长成他那样的,怎么会有人恰好长在了他的喜好上。
想想自己那邋遢样儿,以及各种答非所问的蠢样子,活脱脱一个猥琐男。
肖宇梁这个悔啊。
肖宇梁开始向周围人打听起理发店那个漂亮青年来。镇子就这么大,大家头碰头脚碰脚,总能遇到一两个认识的。
还真叫他打听到了,青年姓曾,两个月前来的,老板娘总叫他小晞。
现在在理发店当小工,帮着洗洗头,做点收拾收拾卫生那些杂活儿的。
肖宇梁内心简直狂喜,被问到小老板你怎么突然打听他啊,他一开口就破了音,但还是一本正经地说那人长得和自己初中同学有点像,怕认错人尴尬。
有了目标,肖宇梁早早把铺子关了,回了趟家给自己收拾得人模狗样的,到理发店周围转了一会儿,终于看见青年从店里出来,抱了一大堆毛巾,往门口的架子上搭。
肖宇梁走到他旁边,清了一下嗓子。
青年侧过头看了他一眼,又继续整理毛巾。肖宇梁没想到他不认识自己,一时不知道是庆幸还是尴尬。
手心出了一层汗,肖宇梁在裤子上擦了一下,尝试搭话:“那个…老板娘今天有空吗?”
青年停了下来,眯着眼睛认认真真地看了他几秒,好像还是不记得他是谁:“啊,在的在的。”
“不好意思啊先生,今天店里人有点多,老板娘有点忙我先给您洗个头,您跟我进来吧。”他把剩下的毛巾迅速晾好,侧过身子让肖宇梁走他前面。
肖宇梁跟着人进了店,店里坐了几个平时挺眼熟的小学生,见到他就叫他小老板哥哥。
青年让他躺下,把毛巾围在他脖子上,手有点凉,不小心触碰到脖颈的皮肤,肖宇梁觉得被他点过的几个地方起了电,麻酥酥的。
青年开了水,一边试水一边问:“这个温度可以吗?”
“嗯。”
店里明明热闹的很,小学生大声讨论今天老师又表扬了谁,老板娘握着嗡嗡叫的电推子跟家长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只有这个小角落最安静。
青年的动作既轻柔又细致,冲掉泡沫的时候一只手还挡住了他的眼睛,指腹轻轻搭在眼睛上,他睫毛抖了一下。
还好,他听不见我的心跳,肖宇梁想。
老板娘在外面喊了青年一声儿:“小晞啊,我这边有点忙,你先给他吹干。”
青年说了句好,关了水带着肖宇梁落了座,弯腰给吹风筒插上电。
“他们怎么叫你小老板哥哥啊?”
“叫着玩儿的,我就是一个卖水果的。”
“那小老板今天吃饭了吗?”
肖宇梁抬眼看镜子里的青年,青年同样含笑看他,肖宇梁恍然大悟,原来你记得我啊。
那合着一开始进门说不认识客客气气什么的都是逗我玩呢?他想。
肖宇梁刚要问点什么,青年已经把吹风筒打开了。肖宇梁第一次被人戏弄,非但气不起来,还觉得他人挺可爱。
虽然开头不怎么样,不过好歹是说上话了。
青年专注于吹头发,肖宇梁专注于观察他。
看了没多一会儿,头发吹好了,老板娘那头已经忙完了,走过来说:“小晞啊,今天累坏了吧,这边也没什么人了,早点下班吧。”
青年给肖宇梁系上围布,冲老板娘点点头:“没事儿,谢谢姐。”他走到柜台拎了个袋子,跟肖宇梁告别:“拜拜,小老板。”
肖宇梁还没和人说上几句话,有点遗憾。
“您想剪什么样的发型啊?”
肖宇梁扒拉两下头发说就简单修一修就行。老板娘是个实在人,问他要不要修得短一点,也省得来来回回地往这边跑,怪麻烦的。
肖宇梁拒绝了。
那可不行,剪短了还怎么找借口,他现在可是连那人的名字都还不知道呢。
剪完以后他问老板娘能不能办张卡,定期过来洗洗头修修型什么的。
老板娘问他:“小伙子城里来的吧,忒讲究了。”
“这不是懒的动么,在您店里洗得挺舒服的。”
最终还是办了三百多块的卡,老板娘给抹了个零头。肖宇梁本来想办个五百的,让老板娘愣是给劝住了。
花了三百块钱,总算知道了人家叫曾舜晞,肖宇梁觉得挺值。
明明天气预报说今天是个大晴天,结果大中午的就下起了雨。
肖宇梁揣了个大塑料布盖水果,余光瞥见一个人往这边跑。
肖宇梁冲他挥了一下手,让他进来躲雨。
没想到是曾舜晞。
曾舜晞全身几乎湿透,发梢滴着水,肖宇梁新拆了一块毛巾给他擦头发,曾舜晞接过毛巾低低道了谢。
肖宇梁想起自己放在理发店的两套衣服,找了出来递给曾舜晞。曾舜晞不明所以,肖宇梁摸了两下鼻梁,回答说这是干净的衣服,你可以先换上省得感冒。
他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刚要收回手,就见曾舜晞接了过来。
曾舜晞直接在他面前脱了上衣,肖宇梁差点转过身,突然反应过来在心里骂自己是傻逼。
宽松的上衣遮盖了这一处好风景,肖宇梁的眼睛不能控制地往曾舜晞裸露的上半身瞧,精瘦的腰腹,接触到湿冷的衣服而挺立的乳尖。
曾舜晞很快把衣服套上了,肖宇梁注意到他的腰腹和手肘上各有一道疤。
腰腹那条看起来不像是旧伤,肉粉色的一条横亘在白皙的腰侧,格外瞩目。
肖宇梁好不容易把注意力从肉体上移开,见曾舜晞还要换裤子,他指了一下柜台后面,跟曾舜晞说去哪里换吧,没人看。
等曾舜晞换好了一身出来,肖宇梁看着自己的衣服穿在他身上,感觉有点微妙。
曾舜晞还在擦头发,笑得有点羞涩:“谢谢,我洗干净了之后还给你。”
肖宇梁想说不用,话到嘴边还是说了一句没事不着急。
雨越下越大,街上都没什么人。曾舜晞看着雨幕发愁,心里直叹倒霉。
“你着急办什么事儿吗?要不一会儿我开车送你吧。”
曾舜晞很无奈地从湿淋淋的裤兜里翻出一块手表:“去了好几个地方都说修不好,本来想去这边的五金店试试的,现在看来也不用了。”
肖宇梁从他手里接过那块表,他认识这个牌子,以前在市中心的那块电子大屏上翻来覆去地播。
曾舜晞怎么买得起这样的手表?
不会是什么富二代下凡体验生活的吧,看着也不像啊,哪个富二代去理发店体验生活的。
曾舜晞本来已经不抱希望了,结果肖宇梁跟他说要不要让他试试看。
曾舜晞不敢置信地看了他一会儿,喃喃自语:“你连这个都会啊…”
即便他们的关系渐渐熟络起来,肖宇梁也从没有打听过曾舜晞的过去。对于他来说,曾舜晞愿意说,他就听。不愿说,他就等着曾舜晞愿意告诉他的那天。
不要紧,无论曾舜晞是什么样的人,他都一样喜欢。
他不知道曾舜晞究竟懂不懂得他的心意,只知道曾舜晞大概是纵容他的。
他开始得寸进尺般地想要更多,他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那片疤,想着曾舜晞会不会疼。
两个人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多,晚上收摊的时候他会走到理发店和曾舜晞一起回家。
他站在楼下抽烟,看着曾舜晞卧室的灯灭了才离开,周而复始。
暧昧的过程是苦的,长夜难眠时偶有回甘。
终于在某一天,他照例抽完一支烟以后,曾舜晞给他打了个电话。
肖宇梁安静地等着,听着电话那头轻微的呼吸声,他的心跳声在寂静的夜里分外清晰。
他摁住自己的胸腔对自己说,别着急,你等他说完话,看看他到底打算怎么处置我。
曾舜晞说:“我买了点啤酒,你要不要上来一起喝?”
肖宇梁靠在路灯上,后背克制不住地抖,连着手抖得太厉害,他不得不用另一只手稳住自己。
他说:“好。”
肖宇梁送了曾舜晞很多次,但是今天第一次真正进到他的家。
很小很干净的单间,主人应该是刻意打扫过,房间里弥漫着一股空气清新剂的味道,阳台上还摆着一束满天星和一支白玫瑰。
曾舜晞抱了一袋子啤酒,找了张毯子铺在地上,示意他坐下。
俩人抱着啤酒罐,沉默对饮,曾舜晞开了一罐又一罐,肖宇梁浅浅地抿了一口就放下了。
终于曾舜晞开口打破了沉默:“宇梁。”
曾舜晞曾经跟着那些人一样喊他小老板,混熟以后,肖宇梁有了私心,他半强迫地逼着曾舜晞改了口。
曾舜晞接着说:“今天是我爸的忌日。”
“我爸破产以后,追债的上门,我挨了一刀。”
“摘了一颗肾,好在有命活。”
“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破产,从那天起我再也没见过我爸。”
“没想到最后一面竟然是警察给我打电话让我去认领尸体。”
“他是喝多了在路边冻死的。”
曾舜晞喝着酒,断断续续地说着自己的过往,肖宇梁的手被他握着放到腰侧:“你摸摸看。”
肖宇梁搭上青年的腰侧,体温下的触感凹凸不平,如今倒是他千方百计地觊觎着桌上鲜果,尝了才知是自讨苦吃。
他把青年抱在怀里,心带怜惜和后悔,掌心盖住那条疤,轻声道:“对不起啊。”
曾舜晞没有回答。
他吻上曾舜晞的额头,然后是眼睛,嘴巴,脖颈。
最后到了腰侧,他久久地注视那道疤,恨不得替曾舜晞挨了这灾一般,曾舜晞被他看得不自在,忍不住上手去挡:“别看了。”
肖宇梁挪开他的手,毫不犹豫地吻了上去。
是不带情欲的、珍而重之的吻。
一吻过后,他听见了曾舜晞几经克制的,细微的哽咽,他重新把人抱在怀里,像哄小孩儿一样拍着他的后背:“不痛哦,不痛哦。”
他感觉到曾舜晞的眼泪重新涌出来,那些液体流到心脏,在他心口上烫了一个又一个的洞,胸口湿哒哒的,不知道是曾舜晞的眼泪,还是他自己的血。
一个月后,曾舜晞租约到期,搬了过来。
肖宇梁的窗台也摆上了那束满天星和白玫瑰。窗帘换成了淡橘色,因为曾舜晞喜欢。
他们两个就像世界上所有的普通情侣一样生活。
镇子里的八月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肖宇梁住的小区电路太过老旧,不能装空调。
曾舜晞睡着睡着总会被热醒,看肖宇梁睡得正香,火气上涌就踹了人一脚。
肖宇梁没有反应,曾舜晞通常气着气着熬不过困意就睡着了。
最近夜里还挺凉快的,每次他快被热醒的时候,就有一股凉风吹过,他又能安静睡过去。
睡觉前喝了许多水,曾舜晞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意外发现肖宇梁手里握着一柄扇子,还维持着给他扇风的姿态。
曾舜晞的心不可避免地变得柔软起来,回到了床上钻进肖宇梁的怀里睡着了,肖宇梁被他拱了一下,迷迷糊糊地半睁着眼亲了一口他的额头,又睡过去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以前孤家寡人一个,从来没想着改变什么生活质量,可现在不同了。
起码不能让曾舜晞一直受罪。
他跑了几个房屋中介,才选中了一个小套间,六十平,两室一厅。
如果吵架,曾舜晞不想看见他,他就搬到最小的卧室去睡,把主卧留给他。
他几乎是毫不犹豫的签了合同找了搬家公司。
搬到新房子的那天晚上,他租了个碟片,买了点烧烤和啤酒在家和曾舜晞一起看。
片尾镜头是一片被风吹起的羽毛,曾舜晞看了一会儿,跟肖宇梁说:“你看,我就是那片羽毛。”
曾舜晞接着说:“如果我是那片羽毛,那么轻,风一吹就跑了,你要怎么抓住我呢?”
肖宇梁一时回答不上来,曾舜晞也没接着问。
这天,不知道有什么事儿,肖宇梁的眼皮抽了一上午。
虽然他不信什么跳财跳灾之类的蠢话,但是心里意外地不安。
他今天决定早点回家,一走进小区就看见一堆人围在单元楼门口,隐隐约约还能听到楼上的咒骂声:“小少爷想往哪跑啊?你说你傍谁不好你傍个穷鬼?穷鬼能帮你还钱吗?穷鬼能给你再捐一个肾吗?贱货!”
肖宇梁拨开人群朝楼上跑,他们家房门大敞,里面的东西被砸得七七八八,窗帘被拽了下来扔在地上,花瓶里的水洒了一地。
曾舜晞坐在一片狼藉里,无声地看着地面。
房间里站着三个人,见他来了怨毒地嘲讽:“哟,原来是给你卖屁股的,你知不知道他是个什么人?贱货一个还是个少了物件的残废,走后门就这么爽?”
那一瞬间,肖宇梁脑子里血红一片,他再也听不见那不堪入耳的辱骂,眼前只有这几人开开合合的嘴。
“滚出去,我已经报警了。”肖宇梁举起手机。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有的是时间叙旧。”
临走之前,肖宇梁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三个人的脸。
他关上门第一时间跑到曾舜晞面前确认曾舜晞的状况。
曾舜晞的手凉得像冰,肖宇梁听见他在嘀咕什么,凑近一听是在说对不起宇梁,我把家弄脏了。
肖宇梁简直痛不欲生,他天旋地转地抱着曾舜晞坐在地上,不知道是安慰他还是安慰自己:“阿晞,我们走吧,我们离开这好吗?”
曾舜晞的手渐渐回暖,他环抱住肖宇梁的脖子想:“我哪也去不了。”
肖宇梁带着曾舜晞去警察局报了案,警察那边含糊其辞,过程十分敷衍。
曾舜晞出乎意料地平静。
肖宇梁又买了客车票连夜跑到了隔壁的一个小县城。县城的风景很好,坐半个小时的车,还能见到大海。
肖宇梁放心不下曾舜晞,因此一刻也不敢离开,睡觉都恨不得不错眼珠地盯着。
肖宇梁相信只要他们两个在一起,没有什么坎过不去,大不了他带着阿晞去别的地方谋生,一切总会变好的。
他们在小县城胡吃海塞,玩了整整一个礼拜。
玩累了回到旅馆倒头就睡,下雨了出不了门就留在旅馆做爱。
一个礼拜过后,他们重新回到了镇子。
曾舜晞还在理发店打工,肖宇梁依然开着水果店,除了几个指指点点的人,日子并没有什么不同。
这天曾舜晞兴高采烈地跟肖宇梁说:“宇梁,老板娘这个月给我发了奖金,我给你买几件衣服好不好?”
肖宇梁头一次见他那么开心,亲了他一口说:“你给自己买就行,不够的话从我这里拿。”
曾舜晞点点头说好。
曾舜晞和老板娘辞职的时,老板娘还有些舍不得,好一番挽留,见他去意已决,还给他多包了半个月的工资。
曾舜晞将衣服送回了家,坐在河边,从包里拿出一个保鲜盒,是一盒草莓。
这时候并不是吃草莓的季节,可肖宇梁进了一箱,挑了里面最大最红的,满满地装了一盒,还去了蒂。
他一颗一颗的吃完了,最后用袖子擦了擦保鲜盒。
肖宇梁回家的时候发现家里空无一人,他给曾舜晞打了个电话,无人接听。
他进卧室看了一眼,床头柜上放着那一小叠钱和码放得整整齐齐的购物袋。
不安的预感涌上心头。
这时他收到了警察的电话。
他发了疯地跑到河边,河边已经被警戒线拦住,几个警察正蹲在那里做记录。
见他不管不顾地往案发现场冲,几个警察匆忙跑过来把他拦住。
其中一个问:“您是死者家属吗?”
他麻木地看向警察身后,眼神落在那具盖着白布的担架上。
落下来一只泡得发白的手,手肘上还有一道疤,还穿着自己曾经在理发店借给他的那套衣服。
肖宇梁的眼泪瞬间喷涌而出。
街角的那家水果店很久都没开门了,一些不明就里的街坊邻居停下来和附近的大娘闲聊:“这开店的小老板去哪了?”
“嗨,别提了,死了。”
“死了?”
“是,叫放贷的打死了。”
“他好端端的放什么贷啊?”
“不是他,是他那相好的,被放贷的流氓逼得跳了河,据说警察眼见着人就死了。”
“警察没救?”
“救了,他腿上绑着石头跳的河,干脆就没想活,那小老板听说了以后手上绑了榔头直接找到了那几个流氓,头都砸扁了,他自己被捅了五刀,警察都没到就咽气了。”
“天哪。”
“嗨,我告诉过他,早该去算一算的,这地方就不吉利,好好的一个小伙子,年纪轻轻找了个男的,最后命都没了。”
肖宇梁靠在墙角,失血过多让他觉得有点发冷。
意识消散的前一秒,他终于想起了曾舜晞那个问题的答案:
就让我变成风。
【番外】
很长一段时间里,肖宇梁晚上都会做梦。梦见的东西杂乱又琐碎,很大一部分都与曾舜晞相关,却很少完完整整地梦到他。
今晚是个例外。
肖宇梁早就对梦见曾舜晞这件事习以为常了,如果晚上见不到他,白天他偶尔吃两粒安眠药。
曾舜晞坐在他床边,发梢的水滴在他脸上。
“换件衣服,我给你吹头发。”
肖宇梁起身找吹风筒,曾舜晞的头发很柔软,因此沾了水也不容易干。肖宇梁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喜欢湿着头发窝到肖宇梁怀里。
肖宇梁不愿意便宜吹风机把曾舜晞的头发吹坏,特意买了个贵的,因此几乎搭上了他出了两个礼拜的摊的钱。
曾舜晞听到价格直咂舌,摆摆手让他赶紧退了。结果肖宇梁上手三下五除二就把包装盒撕了。
“退什么退,给你买我乐意得很。”
曾舜晞从来没有打开过,一般都是肖宇梁亲自动手。
就像现在这样。
曾舜晞乖乖脱了衣服,肖宇梁摸了摸他的身体,冷冰冰的,他把被子抖开给曾舜晞裹上了。
“天天找我就为了让我伺候你。”
曾舜晞裹着被子往他身上靠了靠,惬意得很:“我想你嘛。”
肖宇梁没说话,手指逡巡在曾舜晞的发间,细细梳理。
等到吹干头发,肖宇梁抱着那一堆湿衣服走了。
曾舜晞裹着被子在床上喊:“喂,我一会儿还要穿的,你把它们拿走了我怎么办啊?”
在梦里自然是为所欲为的,肖宇梁处理了那套衣服以后端了一碗汤进来:“我自己的
梦,自然是我想怎么就怎么。”
曾舜晞凑过去闻了闻,姜丝的辛辣味道顺着鼻尖涌入食道,他撇了撇嘴,朝肖宇梁撒娇:“我不想喝,太辣了。”
肖宇梁不为所动,黑沉沉的眸子盯着他。
“那你以后都别来找我了。”
曾舜晞也笑不出来了,只好苦着脸把那一碗姜汤都喝了。
肖宇梁摸了摸他身体,还是冰的。
梦里他似乎有种执念,曾舜晞的身体一定得热起来才行。
让他不要来找自己也是撒谎,只有他夜夜求着曾舜晞来找自己的份儿,他哪有资格赶人走。
曾舜晞每一次来找他,都穿着他的衣服,浑身上下湿漉漉的。
他不厌其烦的把曾舜晞的头发吹干,把那套衣服丢掉。
结果下一次曾舜晞还是穿着旧衣服,浑身湿透。
他分不清这究竟惩罚还是一场美梦。
总之曾舜晞能来找他,这很好。
他把房间开了空调,没一会儿肖宇梁就热得满头大汗。
曾舜晞心疼地给他擦汗,让他把空调关了。
连摸上他脸的那只手也是冰的。
这不是他的梦吗,为什么热不起来呢?
为什么就是热不起来啊。
死人的身体在梦里也无法回温吗?
“你下次来找我,不要穿那件衣服。”
“好。”
曾舜晞答应得很痛快,肖宇梁不知道他有没有骗自己,毕竟骗人这方面,曾舜晞是个惯犯。
“你老骗我。”
“没骗过你。”
第二晚,曾舜晞如约而至。
他说到做到,头发干净清爽,白t黑裤子帆布鞋,看起来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
他走过去用力抱住曾舜晞,惊喜的发现曾舜晞的身体是温暖的。
双手,脖颈,胸口,肖宇梁一一试探过。
热的。
直到曾舜晞手足无措地给他擦眼泪:“哎,你别哭啊,你不喜欢吗?”
曾舜晞卷起袖口,手肘那里是一片光洁的皮肤。
“你看,这里都没有伤了。”
“本来是来哄你的,怎么又哭了,唉。”
肖宇梁痛得几乎站不住。
他抱着曾舜晞号啕大哭。
他俩从清晨一直走到夕阳西下,余晖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曾舜晞累了,找了路边的一个长椅拉着肖宇梁坐下。
肖宇梁注意到曾舜晞的脚踝处有些红,他不由分说地把人鞋脱了,发现有点磨破皮了。
“难受怎么不说?”
曾舜晞有点尴尬:“我没穿袜子嘛,再说新鞋都是有点磨脚的,穿一穿就好了”
肖宇梁把他的脚搁在自己膝盖上,拿出创可贴给他包好。
曾舜晞起了坏心,用脚磨了磨他大腿根。
肖宇梁问他:“别撩,你要在这来一炮?”
曾舜晞瞬间把脚收起来。
临别的时候,曾舜晞跟肖宇梁说了句回去帮他找找袜子。
肖宇梁问他袜子在哪,曾舜晞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你不是经常把我袜子塞到沙发缝里吗,害的我总得买新袜子。
远远地又叮嘱了他一句:“你记得找啊。”
肖宇梁醒来的时候,把沙发翻了个底朝天。
真就被他找到了。
他打开卷成一团的袜子,五指袜,情侣款的。
肖宇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哆哆嗦嗦地握着那双袜子,嘴里还念念有词,到最后,他捂着发烫的眼眶泣不成声。
肖宇梁枯坐了一夜,烟灰缸里早已堆满烟蒂。
他把榔头死死地缠在手上一遍又一遍地试,确认不会脱手以后才放下心来。
曾舜晞一定不会原谅他,不过没关系。
他愿意用一辈子赔罪。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