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
曾舜晞第一次见到肖宇梁的时候十九岁。
或许因为“十九岁”实在是太适合跟在“情窦初开”这个词的后面,又或者“十九岁”的确是大多数人一生之中为数不多意气风发的时刻,才会被赋予那样多的浪漫元素。所以不管是真诚、善良,还是盛大、热烈,一切可以用来形容青春的褒义词通通被塞给“十九岁”这个年纪。
故而这句话总是适合去承载一段段百转千回的少年情愫,再由此展开一些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
事实上曾舜晞在十九岁的时候,情窦已经再一再二再三地开过了,已经学会了在指甲上仔细涂好没有颜色的亮油、学会了用上目线视人、学会了装醉博男人等诸多无伤大雅的小手段了。所以他们的故事无论如何也写不成那种带有精致书腰摆在书城里标榜纯爱的言情故事,硬要说的话更像是学校门口卖旧书的大娘几毛钱一斤批发再转手拿来摆摊儿卖的桃色杂志,内容狗血得上不了台面,却又实在难以纠缠清楚。
01
曾舜晞在择天记片场听过很多的花边新闻,其中最广为流传的那个与男主角的天价片酬相关——一方面是因为当事人本身带着的顶级流量,有粉有黑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热度自然水涨船高;另一方面是它打着“天价”、“片酬”这样吸足了眼球的话题,既能掀起普通看客的仇富心理,又能满足大众那些隐秘的窥私欲,总之是闹得满城风雨。
他想着自己那不及人家零头的零头的、寒碜到极点的片酬,不由得笑了出来。
他私下猜测,不知道男主片酬中的几分之几是用来塞他这个小透明进择天记剧组演唐棠的,否则像这种大IP大制作大流量的男二号,娱乐圈里削尖了脑袋想演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各个都八仙过海身怀绝技,哪里轮得到他。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拥有的超能力也不遑多让,又或者称作“钞能力”更准确一点。
会不安吗?曾舜晞反正不会。
像这种行业内的潜规则,从他由曾威航变成曾舜晞开始,就已经很清楚了。这些位置绝大部分都不会是留给那些努力的人去争取的,通常是明码标价,大家都心照不宣——要么你带来利益,要么你创造价值。今天不是他曾舜晞,也会是别人用同样的手段拿到而已,谈不上抢了谁的位置,更没人在意。
所以他从唐三十六的试镜间出来后,助理问他怎么样的时候,他想起刚刚手触碰到门把手时面试官问的那一句“曾总最近身体怎么样?”,顿了一下随即点头,说“应该能拿下吧”。
话音刚落,隔壁面试间的门被推开,隔开了一段距离,曾舜晞模模糊糊地看过去,只看了个侧脸。他拿手肘搡着助理,凑到她耳朵旁讲小话:“男主身边没个助理吗,怎么看着比我还低调?”助理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分不清他是在开玩笑还是真蠢,只能接着他的话说:“那哪是男主啊,就是个男团里来试镜的,人家顶流哪用试镜啊,导演和制片恨不得跪着求他演呢。”
“那怎么还有人来试镜?”
“不知道,大概是觉得自己有几分姿色吧,心比天高。”
曾舜晞不明白,连他这种初入娱乐圈的小透明都看得清楚的潜规则,怎么还有人视若无睹地越线。
助理在旁边火热地八卦,还不忘把听来的“新闻”和他分享:“刚那个叫肖宇梁,比你还大两岁呢,听说一进去就和导演说自己要演陈长生,感觉屋里所有人除了他都憋着笑呢。”
曾舜晞突然心里闷闷地不舒服,他从来不是一个道德感很高的人,但这一次突然有些愧疚感在心里破土滋生了。
或许还是有人在意的,从前那些潜规则理论只是他为了安慰自己所以掩耳盗铃的借口而已。
难得失眠的夜晚。曾舜晞只好一遍一遍抄着佛经,想让心里清净些,可是那个侧脸甚至在他眼前更加明晰,在他第三次抄串行的时候,终于自暴自弃地丢下了笔。
实在是很好看的侧脸,即使和公认帅气的男主比也没有落下风,曾舜晞听见胸膛里传来砰砰的响动,在夜深人静的房间里显得尤为清晰。
他突然很想给一个人打电话,雪迎、姐姐或者谁都行,他很想大声地和他们说——我又恋爱了——像之前的很多次心动后一样。
可是他没有,没有缘由地,他把这句话藏在了这个深夜里,藏在了他拉开窗帘挂在天上的那轮月亮上,他谁也没说。
02
《择天记》开机的日子,是那一年的六月一号,油绿的树叶密密地挤在树上,横店俨然是一幅夏天的样子了。
看着导演制片人等一众大人物一个接一个上香祈福忙来忙去的样子,曾舜晞总算是有了一点一只脚踏入娱乐圈的实感,这就是他想要的生活。
从小到大曾舜晞就知道自己是一个爱慕虚荣的人,他迷恋奢侈品大牌是因为喜欢身边女孩子羡慕的眼神,想变漂亮是想要那些看得上眼的男生目光为他停留,因为他就是喜欢众星捧月的感觉,不顾家里反对,他哭闹,绝食,甚至以自残作为要挟,即便是辍学也要去娱乐圈当"大明星",他是愚蠢势利并且不择手段的小骗子。
开机仪式盛大又繁杂,他跟着大家念了又念拜了又拜,因为是男二号,还得到了一柱属于他自己的香。他不禁有些飘飘然,因为他用余光扫过后面同组的演员,角色无足轻重的演员是没有这种机会的,而他最不喜欢做普通人。
他是在上过香往回走的时候瞥看见肖宇梁的。
据曾舜晞回忆,那天有很耀眼的阳光落在他身上,像给他镶上了一圈很漂亮很柔和的滤镜。他合着手也闭着眼睛,曾舜晞这种词汇匮乏的文盲形容不出来是什么感觉,却觉得有些人天生就是应该做主角的。
有那么一瞬间,曾舜晞有些后悔当初没在语文课堂上用心读几本书,只是无端地冒出一个念头,他好像一只丹顶鹤啊。
过了很久他才知道,那个形容词叫做鹤立鸡群。
他很快又见到了那只丹顶鹤,第三次见面时,他们才正式搭上了话。
丹顶鹤说,初次见面,我叫肖宇梁,饰演庄换羽。
庄换羽。曾舜晞在脑袋里搜索过一遍,竟然还真的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
曾舜晞很想说,其实不是初次见面了,可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只好挑了个最官方的说法:“肖老师好,我记得是和您有对手戏的是吧,请多指教。”
对面的人似乎很不懂得体面两个字怎么写,火急火燎地接话:“别叫我老师啊,我第一次演戏,什么也不会。”
曾舜晞礼貌性的微笑僵在脸上了,世界上第二尴尬的事就是错把别人的客套话当作真心话,而第一尴尬就是替甚至没感觉到的当事人尴尬。
他对自己说,曾威航,如果有来生,请改掉这个替人尴尬的坏毛病。
好吗好的。
对面的肖宇梁还在自顾自地说着:“对了,你看过剧本了没,最后庄换羽可是为了救唐三十六才死了的。”
曾舜晞还真没看到这里,也没想过这两个角色之间竟还有这样的故事,不禁红了脸,小声地说:“那委屈你了啊。"
“哎呀,我是大师兄,你是小师弟,那我保护你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嘛。”
远处有人喊肖宇梁的名字,好像是与他同公司被一齐打包送进来的同一个组合的队友。
于是肖宇梁转身与曾舜晞告别,转过身挥着手向前走,说着小孩,下次片场见。
曾舜晞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有种动画片里英雄落幕退场的感觉,细高挑的身上仿佛印着两个字——中二。
这种淡淡的中二气息自从曾舜晞辍学以后脱离校园就没再见过了,更别说在这个娱乐圈里浸淫着的鬼精的人。
真是好清新好脱俗好不做作的小白花。
三天后,曾舜晞和小白花在横店拍了他们的第一场对手戏,也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拔剑。
而在过了很多年,曾舜晞拍了很多部武侠题材的片子后,他终于读到一句台词,“为谁第一次拔剑,可就要和那个人纠缠一生。”
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