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二:半山娘娘
曾舜晞醒来的第一天是浑浑噩噩的,第二天已经开始烧香拜佛了。他祈祷着不要再进入梦里,他已经恐惧到无法睡觉,他恐惧进入梦里,他也不明白那个叫肖宇梁的总在纠结什么罪,他恐惧闭上眼睛,大脑就会回想起那些人死亡的惨状。
身体是这样熬坏的,于是他顺利的住院了。也许人多,会好一点。
朋友去缴费,让曾舜晞在住院部的床上小坐一会,隔壁床被一道帘子遮住,很安静。曾舜晞想点一根烟,然后发现自己不会抽。
病房里进来了一个护士,拉开了帘子,帘子后面是一张他熟悉不过的脸:王子涵。
曾舜晞惊叫起来。护士吓得针头抖了一下,没好气的说:“瞎搞什么?!”
曾舜晞连忙道歉:“她是我朋友的前女朋,她这是?”
护士用奇怪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她是警察送来的,不知道什么罪,反正啊,现在什么罪都没办法了,突发脑溢血,植物人。”
梦里死亡的人,会永远留在梦里。
曾舜晞突然吓了个激灵,一阵敲门声穿来,他抬头看过去,是肖宇梁。
曾舜晞的神经快崩溃了:“你又来干什么?!肖宇梁,你是不是有病啊?你大脑里没有别的事情吗?你总缠着我!干什么!!”
还没有说一句话,甚至还没把果篮放下的肖宇梁错愕:“我还没说话呢!”
曾舜晞似乎感受到了自己的反应过激,他老老实实的坐好,看着肖宇梁,小声说:“你来干什么?”
肖宇梁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来探视病号。不行吗?”
曾舜晞问:“那个泥傀儡,是怎么回事?还有那个土块,还有还有…我为什么会卷进来…还有…”
想问的问题很多,但又没有头绪从哪里开始,曾舜晞的语言表达很混乱。
肖宇梁开始拿起苹果削皮:“县令去拜过泥傀儡,许下了一个承诺:永不贪污受贿,永远清正廉明。泥傀儡靠着他的正气想要修成人形,作为报酬,给了县令好运,依赖于好运,县令在任的这几年,那个地方风调雨顺。”他话锋一转:“但是…县令贪污了,他收了募捐的钱,以次充好,甚至闹出了人命,因为泥傀儡给予的好运,这件事被妥善处理,甚至没有上报,连百姓都忘记了这件事,在他们印象中,县令一直是个好县令。泥傀儡被反噬,身上的泥土一天比一天厚,他没有办法成人了。梦,就这样到来了。”
曾舜晞听得昏昏沉沉,肖宇梁削好苹果,放在病房桌子上,靠着椅背,向后仰去,曾舜晞的眼睛慢慢闭上,一直紧绷的神经听完故事变得无比放松,他想休息了。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穿着官服,身边站着肖宇梁,男人还心情颇好的向他打了招呼。曾舜晞一脚踢上去:“你又催眠我?!”肖宇梁一闪身躲过去:“我没有,你只是太累了,睡着了。”
还没等曾舜晞继续骂他,自身后穿来一个声音:“你们打情骂俏够了吗?”
曾舜晞转头,一个挑染的女孩子咬着棒棒糖走了过来,她上下打量了一下曾舜晞,指了指肖宇梁:“他是你老公吧?”
曾舜晞:???
肖宇梁:???
还没等到曾舜晞反驳他,就见到一个中年男人跌跌撞撞的跑过来,拉住曾舜晞的手:大人,你们可来了!!!!
曾舜晞和肖宇梁对视一眼:这次比较高端,是大人了。
身后的挑染女孩一脸发现奸情的表情,不住的打量两人。
面前的宅院让曾舜晞极其惊叹,身为一个现代人,他第一次见识到古代这样鬼斧神工的建筑。于是他很不体面的“哇”了一声。路过他的肖宇梁不屑的看了他一眼。
领他们进门的男人虚躬身行了行礼:“各位大人,我是这府内的管家,我家大人今日不在家中,吩咐我先安排大家住下。”
这次进梦来的只有三个人,人数很少,曾舜晞隐约察觉到了不安的感觉。恐慌像一条蚰蜒一样顺着他的脊骨爬上来。
肖宇梁指着屋内满是红绸的装饰:“今日可是谁结婚吗?”
管家说:“是我们府内小姐结婚挂的,只是.小姐就去世了,我…哎…红绸还没来得及摘。”随后就叫人:“把红绸摘下来,省的老爷看了伤心。”
“摘什么摘?!”一道声音由远及近的走开,是一个长相丑陋的男子,周身的气度实在配不上他身上的绫罗绸缎,他极具有攻击力的上下扫视了一圈肖宇梁:“你是谁?”
肖宇梁被看的身上不自在:“我叫肖宇梁,是…”他看了看曾舜晞,曾舜晞接话:“是府内大人请我们来的。”
身后那个挑染的女孩一脸嫌弃的看着对面的男人:“我叫草莓,你是谁啊?”
管家连忙替男人回答:“这是我们府内大少爷。”
大少爷冷哼一声:“我叫赵晨,一群穷鬼。记住了奥!”
曾舜晞看着赵晨远去的背影,摇了摇头。
这人什么素质啊?!
肖宇梁拦住转身要走的管家:“不知道大人请我们来,是为了干什么?”
管家讳莫如深的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我们去房内说…房内说。”
草莓坐在正对着门口的位置,整了无生趣的看着茶杯上提的字。
管家进到屋内,声音压得更低了:“前几日啊,我们筹备小姐的婚礼,结果小姐死了,再过几天…府内的鸡鸭都被人吸血而亡…搞得大家人心惶惶的,有几个年纪小力气大的家丁就开始巡夜…结果…哎…昨天发现,有一个家丁死啦!”
肖宇梁皱眉问他:“死了?怎么死的?”
管家说:“还能怎么死的?!也是被吸血而亡,与他同行的家丁都说看见个披头散发的女鬼!”他有警惕的看了看窗外,确定没人在偷听:“他们说,是女鬼杀人!”说完眼睛就滴溜溜的转起来,并不是平行的转,而是在眼眶里,三百六十度的旋转,随后不动了。
草莓用棒棒糖的棍戳了戳管家,一动不动,仍旧一副惊恐状。
肖宇梁曾舜晞一脸的了然,草莓沉默的瞥了一眼管家,心里想怕什么啊?梦里的世界就算现在过来个巨型章鱼,身上长着一百二十八根几把她都不会惊讶。
这次的梦里只有肖宇梁,曾舜晞,草莓三个人,对此肖宇梁的解释是:梦的等级越高,能容纳的人就越少,能容纳的人越少,梦的容纳力就越小,梦的容纳力越小,梦里人就越少,人的罪名也就越小,人的罪越小,梦的等级就越低,所以,梦的等级越高,梦的等级越低。
曾舜晞:???
他觉得肖宇梁像一个精神分裂症患者。在泥傀儡的梦里,他还是个毒舌讨人厌的人,在这个梦里又变成抽象男了。
可是这也太抽象了……
肖宇梁看了一眼曾舜晞:“你别不是在心里偷摸骂我两句吧?”
曾舜晞讪笑着摆手,他觉得肖宇梁这心理学一定是登峰造极了。
草莓举手发问:“我有个问题…”
如果草莓不说话,曾舜晞还没有注意到这个小姑娘,小姑娘扎着挑染的两个双马尾,摸着深色的口红,短裤,紧身半截袖,颇有赛博朋克的风格。
“你们这是第几个梦了?”
肖宇梁:“第三个。”
曾舜晞回头看他,一脸震惊加疑惑,他唇瓣微微动着:大哥,你撒谎不打草稿吧?
肖宇梁微微一笑,强行把曾舜晞的头转回去:“他和我一样。”
曾舜晞:快哉快哉,笑得小生一命呜呼。
草莓半是疑惑的点头,看起来像是信了:“我是第二个梦。所以现在,我们要做什么?前辈们?”
肖宇梁路过管家,大步向门外走去:“我觉得,可以去看看赵晨。”
草莓的眼睛眯了起来:“死了妹妹,他一定很伤心吧?”她的嘴边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让曾舜晞突然觉得心里发毛。
他又想起来梦的起源——罪。
草莓回头看着曾舜晞笑:“快走啊。”
推开门的时候,赵晨的怀里坐着一个丫鬟,看见门开了。赵晨推开丫鬟,慌忙的穿衣服,看清来人后,他怒骂:“你们他妈的是干什么的?谁让你们进来的?”
曾舜晞看着肖宇梁逐渐攥紧的拳头,连忙上去安抚:“久闻赵公子才名,特来拜访,希望求得墨宝,让小的好好收藏啊。”
所有人都爱听恭维的话,超雄赵晨显然也不例外,他摇着折扇,得意洋洋的坐下:“谬赞了啊!”
曾舜晞顺势坐下:“听说,舍妹要成亲了?”
赵晨的折扇刷的合上了,突然暴起:“滚出去。”
曾舜晞一行人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赵晨推出门去了。
肖宇梁:“突破口来了。”
第一天,他们没有见到赵府真正的老爷。
因为管家的当场死机,晚上三人找了空屋子,就像回到自己家希望睡下,奇怪的是,梦里的人没有人理他们,就像玩游戏一样,触发NPC,然后自由探索。
曾舜晞和肖宇梁是住在一间屋子里的。
曾舜晞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脑子里一直想着怎么从梦里醒过来。
突然肖宇梁的声音传过来:“别动了,我被你吵醒了。”
曾舜晞不敢动了。
肖宇梁翻了个身:“在想什么?”
曾舜晞:“在想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肖宇梁闭着眼睛:“你要是有罪,就要过五个梦。”
曾舜晞卷吧卷吧被子,嘀咕着:“我他妈没有罪…”
肖宇梁的眼睛突然睁开,在黑夜里亮的可怕……
半夜的时候,肖宇梁清楚的听到外面的更夫刚打了三声,他听到隔壁有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把耳朵紧紧贴在墙壁上,试图听清点什么,只能听到断断续续的:“没有…忘恩负义…杀了我…小姐…”
小姐…杀了我?
肖宇梁摇摇头,什么乱七八糟的…小姐死了,怎么杀他?
鸡鸣三声,阴间的鬼逐渐淡去,这已经是活人的主场了。
曾舜晞是被一阵“杀人啦”叫喊声吵醒的,他推了推身边的肖宇梁,肖宇梁的胳膊正在他的身下压着,这样的情景实在是过于暧昧了。以至于草莓进来的时候,一脸被我抓到真男同的表情。
草莓坐到桌子上:“小夫妻也有个限度吧,外面死人了,你还在这良辰吉日呢?”
肖宇梁顶着鸡窝头起来,刚起来的他好像大脑还没开机,双眼皮变成了三眼皮,看着像个剑蛙。他一边捋着头发,一边问:“外面怎么了?”
曾舜晞没敢轻易开门,打开窗向门外看了几眼:“这会儿怎么没有声音了。”
草莓若有所思的盯着门:“来了。”
话音刚落,门就被重重的推开,昨天死机的管家像是重新装好了电池,慌忙的跑进来:“府里死人了!”
肖宇梁曾舜晞相视一眼,草莓跳下桌子,跟着管家去隔壁房间。
隔壁房间是仓库,府内一半的工具都在这里放着,屋子的正中央,躺着一个“人”。
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一副没有肉和骨头的怪物。草莓向前走了几步,随手拿起口袋里的糖纸,折叠几次,用来查看尸体。
管家又变成了死机模式,好像他每一次出现,都是为了触发某项指令,推动梦的发展。
曾舜晞阻止草莓:“你小心有毒!”
草莓不屑的看了曾舜晞一眼:“我是法医,你懂还是我懂?”
曾舜晞突然想起,之前管家说的死的都是被吸血而死,他看向肖宇梁:“女鬼杀人。”
肖宇梁眯起眼睛,望着天空。曾舜晞没有得到回应,问他:“在想什么?”
肖宇梁非常酷的说:“下次一定要随身带烟。”
曾舜晞:?
草莓指着尸体脖子上的一条极为细小的伤口:“不像是被吸干,像是里面的东西跑了?”
肖宇梁笑了一下:“你的意思是,人不要自己的皮了?脱下皮跑了?你是个法医,你觉得可能吗?”
曾舜晞说:“这是梦。”
言下之意是,你那套现实生活中的逻辑,不能到梦里来,梦是由造梦人控制的,不是由逻辑控制的。
草莓翻了个白眼:“大哥,你现实生活中没见过鬼,还没玩过海龟汤吗?海龟汤还分本格和变格呢。”
肖宇梁摸摸鼻子,被怼的心服口服,曾舜晞挺高兴:“你也有吃瘪的时候啊?”
肖宇梁回头瞪了他一眼,蹲下身查看尸体。
赵晨进来的时候,他自己已经吐了三轮了。他捂着鼻子进门来,一脸嫌弃的盯着地上的人皮袋子,还没等说话,四周的景象像是被按住了什么开关,一阵幽幽的歌声传来:
“山上嘛青枣树呦
打几个回家来
水里嘛照金光呦
皮袋子搂百财”
唱歌的是一个女声,带有浓重的四川口音,唱得缠绵悱恻,婉转动人。
赵晨听到歌声不断的往后退,神色惊恐,手指甚至不自觉的张开,不断的抓曾舜晞的衣角:“她来了,她来了,她来找我了!!!不是我!!!救救我……”
曾舜晞一边往后退,一边警惕的打量四周。肖宇梁突然拽着地上人未束起的长发,将人皮袋子提起来:“你是要这个吗?我们给你。”
歌声慢慢的小了下去,依稀还能听到一句:“洒金光来兜百财呦,送阿嫂把孕怀……”
肖宇梁只觉得手上一阵剧痛,人皮袋子在他的手上消失的无影无踪。
四周安静下来,三人齐齐的看向恢复理智的赵晨:“你要不要说点什么?”
赵晨咽了口唾沫:“我说…我说。这首歌是我们这的一个童谣,都是小孩唱的。”
曾舜晞问:“你知道唱歌的人是谁对吧?”
赵晨点了点头:“是我妹妹…”
“死的那个妹妹?”
赵晨继续说:“我妹妹,她的墓就在出宅子往东走十里路,很近,你可以去那里,别再问我了!”说完逃也似的跑远了。
死亡就是夕阳余晖,太阳落山,慢慢的沉寂下去,然后呢?
然后就进入黑夜。
一行三人赶到所谓的妹妹的墓的时候,没有任何符合墓形象的东西,只有一座庙。庙周围散落着落叶,曾经挂着的红绸缎已经褪色,就像曾经怒放的生命,最后只剩下被扬起来的,纸钱。
庙上只写了五个字:半山娘娘庙。
之前纸傀儡给曾舜晞的打击太大,他站在庙门外迟迟不肯抬脚进入。
草莓嘲笑他是胆小鬼,肖宇梁看着曾舜晞畏畏缩缩的样子,伸手一把把他拽了进去。
庙里没有什么香火,只有厚厚的灰尘,一层又一层落在高大的女子神像上。
曾舜晞摸了一指头的灰,小心翼翼的在肖宇梁身上蹭了蹭。
肖宇梁:?
神像闭着眼睛,神态祥和,不像什么邪神。
草莓摸着神像面前的莲花烛台,只听到“噔”的一声,烛台倒了。
肖宇梁连忙上手去扶,曾舜晞却拉住他,他拉着肖宇梁的衣角,轻声的说:你看。
神像合上的手上流出一行血,一滴一滴的滴在面前的桌案上。
肖宇梁伸手沾了沾:“蜡油。”
草莓瞥见神像后面匆匆而过的衣摆,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你跑什么?!”
一个短发的小孩被草莓拉扯着从神像后面走出来,草莓把小孩往前一推,被曾舜晞伸手拦住,他蹲下身问小孩:“你叫什么名字啊?来这里干什么?”
肖宇梁眸光有寒意划过,长手一伸,小孩背在后面的刀被打落在地。
曾舜晞看着地上的刀,绷着脸站了起来,那双大眼睛里没有之前的和蔼,变得极度冷漠,他侧着脸,疑惑又戒备的看着小孩:“你究竟想干什么?”
小孩被肖宇梁控制着双手,跪在地上,他从眼边恨恨的看着曾舜晞:“你们都该死。”
三人对视一眼,草莓走上前,慢慢转动小孩的头,她的手突然按到了某一处穴位,小孩的脸痛苦的皱了起来,过了几秒钟,草莓缩回手,挑着眉毛:“还不说吗?”
还没等小男孩有任何的反馈,曾舜晞从神像后的杂草下抽出一张画。
他打开看了看,画中女子鹅蛋脸,柳叶眉,穿着淡粉的外衣,似笑非笑,他只觉得这人过于熟悉,他抬头看了看神像。
是,半山娘娘。
小孩看到画卷,开始紧张起来。
曾舜晞拿着画走到小孩面前:“不说是嘛?”他笑着慢慢捏紧画:“你有犹豫的时间,我给你三秒钟,你不说,画就会被撕掉。”
三…
二…
………
“我说!”小孩瞪着眼睛:“我说,你别撕画。”
早就忘了…他们是在现实生活中罪大恶极的人,罪大恶极的人,怎么会真的保持友善呢?
曾舜晞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那就快说啊…”他的尾音微微上挑,带着无尽的寒意…
“画上的是半山娘娘。”
曾舜晞扬了扬手中的画:“说点我们不知道的,不然可别说我欺负小孩.”
肖宇梁嗤笑一声:“什么小孩?”
草莓将匕首放进背包里:“什么小孩的骨头能这么硬啊?他都已经成年了。”
肖宇梁抱着双臂:“不是小孩,是个侏儒。”
曾舜晞望着侏儒:“你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你是谁?”
“我叫刘二,是更夫。”
“画从哪里来?”
“是半山娘娘送我的。”
曾舜晞眯了眯眼睛:“你是说,半山娘娘真的存在过?”
刘二点了点头:“是的,她真的存在!如果有女子名节受屈,半山娘娘就会带她去逍遥仙境。不让她们被流言蜚语侵蚀。”
“那这些女子都是怎么见到半山娘娘呢?”
“去庙西侧的那片树林里,就会见到半山娘娘,半山娘娘就会带她们走。”
肖宇梁问:“那你也想去?可惜你既不是女子,也不是孩子,你怎么去?”
刘二的脸涨得通红,似乎是愤怒,又似乎是羞赧:“我是…我是崇拜她,仅此而已…”
草莓冷笑:“崇拜?不是觊觎吗?你这样玷污半山娘娘,不怕娘娘责罚于你吗?”
刘二害怕的不住磕头,等他再抬头的时候,三人已经走远,只剩下半山娘娘的画留在地上。
曾舜晞三人一路向树林走,路上许多虫蚁乱爬,偶尔还有一群鸟儿飞走。
越向树林深处有,就越有一种臭味传来,草莓闻了闻,停住了脚步:“尸臭,小心。”
“什么?”前面两人回头,一脸不可置信。
虫蚁越来越多,甚至爬满了周边的树木,可是这树也怪,叶子黑黝黝的,绿的发亮。
草莓快走了几步,味道越来越浓郁,突然,她停下了脚步。
曾舜晞和肖宇梁四处乱看的眼睛也因为草莓停了步伐而向前看去。
周围的树干都是白色的,等细细看过去,才发现树上密密麻麻爬满了白色的蛆虫,他们如此肥胖,通过血肉滋养,让他们安逸。
树下,横七竖八躺着很多具尸体,无一例外,都是女性。
曾舜晞看过去的时候,一只又长又白又胖的蛆虫整从离他最近的一具尸体的眼眶钻出来,干瘪的眼珠子变成薄薄的一片,被顶起来。
他强忍着不适想从来时路快些回去,被地上的树枝绊了一下,整个人向后倒去。
曾舜晞万念俱灰,心想要和这些蛆来个亲密接触了,一双手从背后托住他,把他托起。
是肖宇梁。
他面色如常,拉起曾舜晞后,对着在尸体中有点兴奋的草莓说:“看来,这些人骗了大家。”
草莓是个法医,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尸体,她头也没回,还在研究尸体:“什么?”
“那些半山娘娘接走名誉受损的女子的故事,是个谎言。”肖宇梁说:“只不过是,被家人带到这片树林里,屠杀殆尽。”
草莓慢慢的转过头,没有人注意她的脸脸冷了下来,她又转过头继续看了看尸体:“数好了,一共四十七具,死亡半年以上的二十三具。”
回去的路上,草莓一直冷漠的没有说话,埋头在前面走的极快。
曾舜晞问肖宇梁:“她怎么这么大反应?她的罪是什么?不会是太喜欢尸体了,所以杀了个人吧?”
肖宇梁看了一眼曾舜晞:“你不看法治新闻吗?就算不看法治新闻吗,你不看网络新闻吗?”
曾舜晞挠了挠头:“这和草莓有什么关系?”
肖宇梁:“她因为家暴杀了她的丈夫,她犯的是故意杀人。”
曾舜晞惊呼:“什么?”
“不要在这里议论我。”草莓阴森森的声音传来:“有什么事情可以来问我。”
曾舜晞讪讪的闭嘴。
草莓继续说:“我杀的是我的男朋友,很可笑吧,我是警察局的法医!大小也算半个警察,我成杀人犯了。”
气氛开始变得无比的庄重,曾舜晞问她:“然后呢?”
草莓说:“他打我,我报警,我同事调节,我想把他抓进去,我的大部分同事说,同居也算结婚了,是家暴,安分一点过日子吧!有一次,他差点把我掐死,我告他故意杀人未遂想离婚,结果,法院竟然驳回了。”
她眼睛通红的咧嘴笑:“法院驳回了,我想,家暴是吧?我也可以,最后一次,我把他杀了。用手术刀。法院说我故意杀人。就是这么个故事。就这么简单。”
“我从来不认为这是丢脸的事。我觉得,我是疯子,疯子是,无敌的。我反抗,哪怕最后我被枪毙了,我就是牛逼。”
草莓很少说这种沉闷的话题,她在别人眼中永远都是,无厘头,且专业性极强的毒舌女孩。
天慢慢的灰下来,山雨欲来,风满楼。
赵府还是一片祥和的样子,好像之前死的那些人不复存在,像是NPC被固定刷新了一样。
一行三人刚进门,管家就迎了上来,笑容可掬的诡异:“老爷回府啦。请几位过去。”
赵府的老爷看着很年轻,却是个胖子,多年来的养尊处优让他的脸红光满面。
草莓一边走一边嘟囔着这又是个鱼肉百姓的主。
老爷只是抬眼看了他们一眼,又自顾自的低头喝茶,只等到品完茶,他慢慢眯起眼睛:“各位,最近,查的怎么样啊?”
还没等三人说话,老爷又自顾自的说:“我们赵府,是小门小户,出了这么个女鬼事情,这么的这一宗的女眷,名声都不好了啊,所以请各位大人,还大家一个真相啊。”
曾舜晞刚想说话,肖宇梁就噙着笑说:“当然,子不语怪力乱神,那有什么女鬼啊,都是谣传罢了。我们一定会如实禀报的。”
曾舜晞觉得肖宇梁也是疯求了,平时多高冷一人啊,往那一站,风姿绰约的,小帽子一带,冷若冰霜,现在对着这么个老爷文质彬彬的满嘴胡诌,曾舜晞也是见识到肖宇梁的另一面了。
出了正堂,草莓踢了一脚肖宇梁的裤腿,肖宇梁回头看了一眼,没说话。
“什么意思啊?”草莓皱眉:“问你呢?尸体见到了吧?怎么就子不语怪力乱神了?赵晨他妹妹不一定怎么死的呢?怎么就如实禀报了?说话啊。”
肖宇梁回头瞥了草莓一眼:“你们法医考试,不用脑子吗?”
这话说的草莓一噎。肖宇梁拍了拍裤腿上的灰:“晚上别睡太死啊。三更出头,夜探书房。”
说完头也不回的进屋去了。
草莓想追过去,被曾舜晞拉住:“别去啊。”
草莓切了一声:“怎么,你向着他啊?”
曾舜晞摇头:“说什么啊,那老爷明显知道点什么,所以故意不想我们查啊。”
“那为什么去书房?”
曾舜晞一脸认真:“古代,书房可是重地,秘密是书房的统治区。”
肖宇梁隔着窗户笑,倒数第二给倒数第一讲题。树形斜斜的映在窗户纸上,他摸索着半块玉佩,所以,你的罪到底是什么呢,曾舜晞?他看着窗外的影子,我应该相信你吗?曾舜晞?我又该用什么,来换什么呢?
三更天后,外面静悄悄的,一行三人翻窗进了书房。这是第一次,曾舜晞见到古代的书房,古朴的桌案前摆放着笔墨纸砚等东西,左手边还有一捆书,显得十分规整,床边的仕女花瓶斜斜插着几只花,月色朦胧,流苏被窗边的吹入的风吹的微微晃动。
“小当家,来看。”肖宇梁已经走到了里屋,墙上挂着一幅画,画上画着一个女人,手捻梅花,戴着斗笠,穿火红色大氅,分外惹眼。
曾舜晞呢喃着:“半山娘娘。”
肖宇梁摸着那幅画,触感不像其他纸一样粗糙,他把画摘下来,示意草莓摸。
草莓和肖宇梁交换了个眼神:“是人皮。”
三个字让曾舜晞的寒气从脚一个劲顺着脊骨往上窜,外面传来了脚步声,肖宇梁将画一卷:“有人来了,快走。”
三人回到房中的时候,已经是三更半了。
肖宇梁借着月光展开那副美人画,曾舜晞死活不敢旁,说是怕做噩梦。草莓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指着画卷角落里有一处黄色:“新剥的人皮,属于女人的背部,这里,还有脂肪没有清理干净。画也是新画的,这么一看很仓促。”
肖宇梁问:“谁的皮?”
草莓说:“符合新死的,只有赵晨的妹妹。”
曾舜晞插话道:“所以,这是赵晨妹妹的梦?”
肖宇梁打下地铺:“明天我们去半山娘娘庙。”
这次他们没见到刘二。
半山娘娘的佛像依旧庄重,她沉默的坐在那里,目不斜视。
曾舜晞疑惑的问:“半山娘娘,究竟是干什么的?她究竟保佑谁啊?”
肖宇梁推了一下曾舜晞:“你去把画放到佛像前。”
曾舜晞从怀里拿出画卷,恭恭敬敬的放到半山娘娘的面前。
草莓嗅了嗅鼻子:“什么味道?”
神像后,升起一股烟。
肖宇梁踩灭了火,从灰烬中扒出来几块纸。曾舜晞看着纸上面目全非的颜料色块:“这怎么这么眼熟啊?”
草莓的惊呼从神像前传了过来:“画不见了!”
画!
“这是刘二的画!”曾舜晞喊到:“快回赵府,我们中计了!”
等到三人赶回赵府的时候,赵府的血从门缝里流出来,浓重的血腥味争先恐后的钻进鼻腔,那种比冷空气都让人感到疼痛的东西。
赵府上下三百口,一人未留。
推门而入之时,只有一个刘二在冷漠的挑开尸体的动脉,他的脸上都是血,短发早已经被血浸染,显得尤为可怖。
刘二站起身,手中的刀指着草莓:“你不是很厉害吗?你怎么没发现我是个女孩呢?”
她阴森森的笑了一下:“你们都该死!”她助跑两步,利用身体的灵活性,举着刀向肖宇梁刺来,肖宇梁向左迈出一步,堪堪躲过攻击,刘二眼见在一旁吓呆了的曾舜晞,反手要刺。
曾舜晞拽着肖宇梁的胳膊将其摔到刘二身上。
刘二的刀掉在地上,草莓连忙捡起刀,手起刀落,一刀插在刘二的大腿外侧,刘二疼得惨叫一声。
曾舜晞伸手去扶肖宇梁,一个没注意被他拉倒,肖宇梁附在他耳边轻声说:“我小瞧你了,小当家。”
曾舜晞故意将手指伸进肖宇梁被划伤的右胳膊的刀口里搅弄,欣赏着他痛到青筋直冒的表情:“肖宇梁,我啊,可不是什么天真无邪小草包呢。”他伸手把他拽起,在肖宇梁的卫衣上擦了擦沾满血的手:“我可是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呢。”
肖宇梁站起身,气极反笑:“好巧,我可是很爱你呢,小当家。”
曾舜晞笑了笑:“不客气。”
“梦是刘二的梦。我们已经找到了梦的主人,怎么还不放我们出去?”草莓把受伤昏迷的刘二绑好,还顺手从她的腰间摸到一包药:“怪不得这府里没一个人报官。”草莓闻了闻:“蒙汗药,下到水里就生效。中午刚吃过饭,所以没有人幸免,都中招了。地上的血也是昏迷后被放的,大多数都是失血过多。”
肖宇梁擦着胳膊上的伤口流出来的血:“想要出去梦,不仅要知道梦的主人,还要知道因何而梦,梦主和梦因,缺一不可。”
草莓一边问一边想帮肖宇梁包扎:“谁来验证这对不对呢?”
肖宇梁说:
“它一直在看着。”
一句话让草莓不寒而栗,她咽了咽口水,盯着他胳膊上的伤口,只有中间的一段是平滑的,伤口的两段是锯齿状的,她反问道:“撕裂了?”
曾舜晞笑着解释:“可能他是抓刘二的时候,不小心撕裂的吧。”他转头看向肖宇梁:“你还打算瞒着大家吗?”
草莓包扎的手一顿:“瞒着什么?”
曾舜晞的指尖在桌子上点了点:“半山娘娘,肖宇梁,不解释一下?”
草莓惊的站起身:“你早就知道半山娘娘的事情?!”她看着外面的尸体:“你怎么不早说?他们原本可以活的!”
肖宇梁冷笑一声:“这是刘二的梦,无论怎么阻止,都会死,何必费力去救他们呢?”
曾舜晞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抱胸:“半山娘娘就是赵晨的妹妹吧?”
肖宇梁摇头:“不全是,在很久以前,半山娘娘还是一个神明,只不过,大家以半山娘娘为名,造的杀戮太多,她早就消亡了。”
“神还会消亡吗?”草莓问。
“神?”肖宇梁露出不屑的笑:“没有信仰加持,神算个屁啊?”
“所以,现在的半山娘娘是赵晨妹妹。”曾舜晞说:“赵晨妹妹,因为被做成美人皮画卷而死,怨气冲天,所以占领了没有神格的半山娘娘神像。”
肖宇梁摸了摸头发:“啊…占领神像,是一件很困难的事,灵魂和神,必须要有共同之处啊。不然,怎么占领呢?神像怎么会认呢?最起码,死法要相同啊。”
他继续说:“相传康王赵构南逃,入桑林,见采桑女,呼救。女使王入桑筐,以叶盖。金将入林搜捕,则骗其已过半日。女归家,唤父兄去抬筐归。倒筐见王,父兄以为女无耻。王又逃,天暮不知路,见一女携灯来引路。女说自己即采桑女,父兄不谅,已自缢,鬼魂来引路。王感动,答应登基后敕封她为半山神君。康王登基后,不忘采桑女之功,为女立庙,人称半山娘娘。”
曾舜晞恍然大悟:“所以,赵晨妹妹,也是赵老爷和赵晨杀死的?”
刘二的声音虚弱的传来,她冷冷的笑了一声:“错了,都错了。神和人,有什么不同呢。人们供奉半山娘娘,他们趴在神的身上吸血,企图用微薄的信仰之力换取风调雨顺。而整个赵府,不也是趴在赵姐姐身上吸血吗?他们想要发财,要做美人皮画卷给大官,他们杀了赵姐姐,剥她的皮,用她的血,你以为赵老爷的官怎么来的?是他许诺给大官美人皮画卷,大官赏给他的!”
她慢慢的站起身:“只不过,画还没送出去,我创造了这个梦而已。什么大婚啊?只不过是为了堵住悠悠重口!那么美的赵姐姐,只有她,不嫌弃我是个侏儒,只有她……”
曾舜晞惊讶的指着她,说不出来话。
刘二歪着头:“这是我的梦啊。傻瓜,我怎么会在我的梦里死掉呢?”
她捡起刀,轻轻的抚摸着刀刃,好像是在确认他锋不锋利,突然她跳起来,向着曾舜晞面门砍去:“但你们都要死!”
刀风凌厉,曾舜晞想跑,到身体就像被法术固定住一样动弹不得,他只觉得自己今日要交代在这里,他紧闭双眼,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过来,他慢慢睁开眼睛,金色的阳光铺满了病房。
他抬头,肖宇梁也刚巧看着他。
曾舜晞看着肖宇梁右胳膊逐渐渗出的血迹,按响了床头的呼叫铃。